李亨背上了千古昏君的骂名,原本身体就不算硬朗,此后有了心病,日夜忧思,不出一年就心悸而薨。
穗穗在一旁磨墨,盯着公主的脸色发愁,外头白禾轻声道:“殿下,驸马回来了。”
福嘉丢下笔:“让他进来。”
兰烽回来之后,匆匆洗了澡,又在府中换上了福嘉给她做的的深墨兰色长衫,面如冷玉,慢慢走进来。
婢女们都退出去,兰烽站在案前看着福嘉写的字,很羡慕:“你写字很好看。”
福嘉其实功课一般,反应也不快,胜在字写得好看,无论是簪花小楷,还是草书飞白,都得心应手。因此做文章作诗,即便内容稍逊一筹,整体也拿得出手。
福嘉浅笑,露出一个小酒窝:“那我写副字送你,你想要什么?”
兰烽拉开玫瑰椅,坐在她对面,指着生宣道:“就写,国泰民安这四个字吧。”
福嘉放在汉白玉纸镇上的手动了动,随即,她撩起袖子:“好。”
羊毫落笔,洋洋洒洒,福嘉的字很大气。
兰烽垂眼看着这四个字,他不懂书法,但是这样风格的字,让他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将这幅字移到一边,这次福嘉不再问他,而是换了一支细些的笔,写了小小的两个字。
平安。
兰烽笑道:“为什么写这么小?”
福嘉道:“想活着,想平安,是很自私很小的愿望,怕被神灵看到,就不灵了。偷偷的写出来就好。”
兰烽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很久,忽然说:“你都知道了吧。”
福嘉静了静,捏着细细的青竹笔杆,慢慢勾画着叶片:“嗯。”
她想了想,还是又问:“你们怎么看。”
兰烽道:“你阿耶,身体其实没有对外说得那么好。几次我在殿前看见他,虽然动作很轻微,但是喘气不是很均匀,这样的体质,最忌忧思过虑。”
福嘉放下笔,抬起头看他。兰烽的眼睛里满是坦然,她心里想,他好像一张白纸,真好看。
“目前朝中无人,兵败如山倒,从最稳妥的方向考虑,最后多半是要议和。陛下性子柔顺,拗不过那几个生杀予夺的重臣,最终恐怕会被迫做出有违本心的事。但他只是柔顺,不是昏君,我怕等一切尘埃落定,他无法自处。”
兰烽见她无言,斟酌着含蓄地又道:“若是东胡与大周结仇,对太子而言也不是好事。”
福嘉放在案下,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打颤,前世那挣扎的几年,居然全部都在兰烽随口的几句话中。
父亲抑郁而终,弟弟登基之后,冲动的报复东胡人,最后被刺杀而亡,原来这些事的发生,早已被他预料。
那她呢?她还能够作壁上观,想着改变弟弟的性子,就能改变他们两个人的命运吗?
她感觉浑身的血液慢慢冷下去,或者说,难道对方也与他一样,是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而来的吗。
福嘉盯着兰烽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若是我告诉你,有朝一日,你会成为叛军的首领。你能告诉我,那是因为什么吗?”
秘密
兰烽瞳孔微微放大,愣神片刻:“怎么会呢?”
福嘉死死地盯着他看,却见他虽然惊讶,神色还是坦荡的。
她确定,这个只是十七岁的兰烽,她的小跟班,她乖巧的幕僚、同前世那个叛军,没有什么关系。
兰烽却认真地思考着,他心里想,若有这一天,大概是为了你。嘴上还是说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若是我真的做了叛军,那必定已经国之不国,民不聊生了。”
福嘉叹了口气,原来是这样。
所以兰烽所求,是国泰民安。而她所求,不过是平安二字。她很清楚兰烽专程告假而来的目的,他在同她商量,也是太子在同她商量。
他们在已经推演到悲剧的结局时,想要拼尽全力,从根源上阻止这一切发生。
而她呢,她觉得前世的悲剧,很大程度上是由李亨带来,所以她从未想过,要搏命救这个人。
前世李亨死时,她也曾撕心裂肺的难过。可是后来发生的很多事,都是李亨留下的残局所致。
现在的她,只想要在李亨死前,能借刀杀人,除掉令她寝食难安的曹皇后和大皇子。
“这件事,我也在考虑,”福嘉冷静地编着谎话骗他:“但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你们先不要轻举妄动。”
她眼神闪烁,没有与眼前的少年对视,琉璃珠帘在屏风清脆作响。
在亲近的人面前,说谎并不是那么容易,况且她演技算不得上乘。
兰烽的目光落在她乌黑的头发上,大约是在家中随意,她挽了个松散的发髻,发尾垂下来,搭在左侧瘦弱的肩膀上。漆黑的长睫盖着瞳孔,目光让人看不真切。
福嘉掩饰地继续描画她面前的小花小叶子,好像在用沉默告诉他,这件事她不想管。
兰烽用手肘撑着厚实的黑漆木案,并未对她的做法有一丝质疑和反对。他只是在想,福嘉明显不是明哲保身的性子,她把婚事做博弈的砝码,又冒险把自己送到太子身边,却对李亨的困境视而不见,难道只是因为对他立了皇后不满吗?
虽然改变困局很难,连时刻被威胁王储之位的太子,都在这时候想尽一份绵薄之力,福嘉对父亲为何厌恶至此。
兰烽不明白福嘉的想法,对方也不愿同他开诚布公地说心里话,这让他有些烦躁。
他盯着福嘉细白的手指,决定将一桩尚未确定的事抛出来:“你说过,白禾白穗等人,都是郭籍军中旧部的孤女,是他养来陪伴你的。这个说法,你没有怀疑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