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辗转难眠,他甚在想,曾于她房中见着的那一切,会不会……只是他放纵自己心中渴念而来的一场幻象?
稍晚,宋烟烟拎着些夜市购得之物,同几位女官一同回了官坊。
谢知珩执意相送,领着一队家丁,阵仗颇大地将几人直送至官坊门,方才依依惜别。
“这西北汉子,性格虽豪爽,倒也细心。”几位中年女官掩唇小声笑言。
宋烟烟淡笑未语,与几人告别后,踯躅着进了院。
院中静谧无声,房中烛火微摇,分明是一派宁静之感,她却莫名又蹙起了眉。
可待她步伐犹疑地进了江柚凝房中,却见房中桌前只江柚凝一人静坐等候,元叶垂首立于一旁。
“烟烟回来啦。”
江柚凝起身欲接宋烟烟手中物什,宋烟烟哪肯过手,只忙将那些物什置于桌面,空出手来将江柚凝扶回座位。
宋烟烟瞥了眼旁侧两副空着的碗筷,迟疑着未开口,江柚凝接道:“世子颇等了一阵,后来出去了趟,回来言说军中急报,先行回了。他后半月要宿军巡边,怕是不得空,将元叶留于咱们院中,互相照应。”
宋烟烟抬眸望了眼元叶,面露犹疑之色。
元叶见状,急忙勉笑了下,低声求告道:“宋姑娘、宋大人,边地军营苦寒,巡边日行山地、夜宿天幕,小的实在是……您行行好,收留我吧。”
宋烟烟闻言,皱了皱眉,只觉元叶话中哪儿似有不妥,但思索不得,片刻便点头应允。
“旁侧还有间小房,晚些收拾了,便住下吧。”
此后十来日,工部诸人详议塔址,礼部诸员审校设稿,各自忙碌,进度颇快。
第十一日,陇西当地主簿,寻着礼部领队官员,求助主窟壁设修补之事。
因了今年夏季雨水丰厚,闷热无比,窟寺长时潮湿,主窟壁设多有脱落、褪色等,亟需修补。
“得赶在舍利金塔落成前修补完工,否则恐影响仪式。”携浓重当地口音的主簿,话语急切。
礼部领队惑道:“这不尚余几月时日,何须如此焦急?”
“大人有所不知,北地苦寒,再过半月,气温骤降,壁设修补所需材料、颜水均会冻结,到时便无法再修补了。只得等到来年二三月份,气温回升,才得再开工。那时……那时便什么都晚了。”
礼部领队闻言颔首,向立于下首的宋烟烟问道:“宋大人于工艺一道颇有造诣,可有想法?”
“可否升暖炉,以烘材料、颜水,加温后涂抹施工?”
“这……”
“不成。”主簿尚未回话,宋烟烟沉思着,便否了自个儿方才提议,“若只加热材料,一旦上壁,温降迅速,材料易脱落、颜水易开裂。”
“正是!正是!”
“那若将整个主窟烘暖,是否可行?”礼部领队接道。
“主窟外围雕凿五百罗汉并千尊供养人像,若主窟内部烘热,外温仍寒,恐……有整壁皲裂的可能。”宋烟烟低声回道。
“这可如何是好?”
“下官……下官此来,便是有不情之请。听闻礼部铸造局,多有工艺能巧,如今舍利金塔尚在筑身,佛塔勘址地基尚未完工,可否请遣铸造局大拿,协以补修?多些人手,总能多赶些进度。”
那日后,宋烟烟便与铸造局几位擅艺官员,一同赴主窟协补壁设。
龙岗主窟中心一塔柱,窟内塑巨型佛像及天王、力士像,其外貌、衣饰无不纹理生动、施以彩绘,精美华丽。旁侧石壁,均绘飞天彩像,只如今壁设飞天多有褪色、脱落,窟内架设起了木制层架,多有工匠于其上行走,以补高处。
宋烟烟等人,因了本身非熟匠,被安排于修补底层壁设。壁绘之功,需分外专注、严谨,却也颇为枯燥。
休憩之时,她听得几位同行官员私下讨论,言小小壁设补修之工程,也涉了好几派势力。
最外侧高架之上的那一队,是邕王于西北豢养的工艺匠人。窟内高架之上的,则是陇西节度使自个儿拉建的工艺队。
“两边看着不对付,如今又凭空插添了我们几个,也是够乱了。”
“左右我们只是临时相协,无挂碍,你只当不知便是。”
邕王?
宋烟烟听入了心,前头几日,总在得空之时,观察着那队人员。可窟内施工,左不过勤快些、怠惰些之差,一时确也看不出一二。
第四日,宋烟烟尚自沉浸于手中壁设绘补,突闻主窟洞口一阵喧哗之声。静心之艺,最忌吵嚷,她于是蹙眉放下手中画笔,欲待静后,再行绘补。
可片刻后,洞窟内响起一道颇为耳熟的男声。那声音因洞窟回响,比平素愈显浑厚了些,但宋烟烟仍是认得了。
“大伙儿辛苦了,来来来,本公子……啊,节度使府特准备了窖藏的果子,给大伙儿垫垫肚子,解解乏。”
宋烟烟正觉讶然,便见平素胡装扮相的男子,今日一身天青汉服,束发着冠,竟也真真显了丝雅气。
只是……
“女……哎,不对,宋大人,我特着人准备了果子。本想着来探望你的,这不,大伙儿都在,便多带了些,一并分享了。”
只是他话语依然直白,丝毫未想掩饰其间热切。
身侧又传来几位女官低低的笑声,甚有较熟悉的一人,轻推了宋烟烟一下,笑道:“宋菩萨,快去快去,看看啥好东西,给我们也捎带几个来,让我等也沾沾你的光。”
宋烟烟甚觉尬然,面上因羞赧而起了一阵烫红,背身不再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