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府东院回廊之中,燕王妃苏念安面带愁思、步履匆忙,身后丫环怡翠手上端着一盅汤水,尽力跟着。
到得萧京墨房外,见他一身玄色袍衫,束发正冠,领着元叶正欲出门。
“京墨,这是要外出?你昨儿一夜未歇,今日当要好好休息才是。”言罢,苏念安手腕轻抬,示意怡翠将汤水送入房中。
萧京墨却直直于房门处站着,未让半步。怡翠无法入内,正感无措,元叶便上前接过汤水,端入房内。
萧京墨低头片刻,淡然回道:“劳母妃挂念,京墨并无不适。”
“是要去太子府中?”苏念安捏着丝帕的手紧了紧。
她这儿子自小天赋过人,性子却是傲然、清冷,已至弱冠之年仍未纳一房侍妾。她本想着,他应是眼光极高,又确于男女之事无心,未曾多虑。
但他昨日,竟为了别院那宋家丫头,旷了太子宴席,于祠堂外守了整整一夜,今晨更是为了她直面武成王,甚而出言相胁。
万一……是对她动了心,可如何是好?
宋家丫头倒确是乖巧懂事,平日也勤恳刻苦,一手妆佛技艺渐成,往后定能于燕王府有些助益。如今年岁渐长,稚气稍退,也是个温婉秀丽的。
但终归,她只是个无品无阶的匠人,身后还拖着一个重病的母亲。
更何况,当年她父亲那些事儿,至今尚未捋清。王爷顾念她年幼,令所有人相瞒,只令她觉那些人均只冲着宋家祖艺而来。
可那些事儿,断然不会因他们的刻意隐瞒而消散。那便是个全不知何时会复发的旧疾,永远都将于她身后紧紧跟随。
这样的一个姑娘,便是要入她儿子房中做个侍妾,她都觉了极大不妥。
可她这儿子自小主意极大,若是心底真有了想法,这事怕是难善了。
“是。”萧京墨凤眸晦暗,嗓音清冷,难辨喜怒,“母妃若是无事,儿子先行一步。”
说罢,垂眸点头,未再多留一眼,转身离去。
“京墨……宋烟烟她……”苏念安望着萧京墨冷然背影,双眉蹙得愈紧。
他平日虽则清冷,却也是孝顺有礼,今日这般态度,莫不是真向着宋家那丫头,在气她昨日未曾相护?
苏念安正焦急着,突见萧京墨顿了步,而后转身,直直望着她道:“母妃,您如今看中宋烟烟技艺,不过是指着她为您做些寿礼贺礼,图个人情,无为大用,故而觉随时可弃。但如今民间笃信佛教者众,其艺若真有所成,日后于燕王府、于太子,都将有极大助益。您当看重她双手,他日必是一柄利器。”
苏念安眸光微闪,紧捏着丝帕的手稍松了些:“你是说……”
“母妃切勿因眼前小利,而损了日后大益。如今她与谢妍淇龃龉已生,切不可再令她去学堂了。”萧京墨语气沉然道。
“京墨所言确实在理,母妃自会顾好她。”苏念安双眉终于彻底舒展,轻扯嘴角,定然回了萧京墨。
目送萧京墨身影出了院子,苏念安手臂轻抬,怡翠迅速领会,搀扶着她往自个儿房中行去。
“倒是我多虑了,昨夜愁得一宿没睡好,头疼得紧。”确认儿子并无她所担忧的心思,回程之路较方才走得松快得多,苏念安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怡翠跟在苏念安身边多年,惯会察言观色,巧嘴接了话道:“王妃为世子未来思虑,实是爱子心切,待回房,奴婢为您推按舒缓下。不过话说回来,咱们世子全无心思于儿女私情,满心都是朝政,未来必是要成大事的。”
苏念安闻言,笑斥道:“就你嘴甜!但京墨如今已及冠,总这般下去也不是办法。你瞧人太子殿下,不过长他一岁,已为圣上添了两个皇孙了。”
这择亲之事,真须得提上日程了。
燕王府马车上,萧京墨坐于丝锦软垫之上,背脊轻靠于车厢壁,欲闭目养神,却迟迟无法定神。
他薄唇紧抿,两手交握,左手拇指于右手虎口摩挲了下。虎口处因常年握剑而起的一层厚茧,在指腹激起细微的刺痛之感。
瞥眼见元叶于旁望了他两眼,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他皱着眉直直训斥道:“有事便说,无事闭嘴,支支吾吾作甚?”
元叶见他神色不郁,赶忙双手捂了唇示意。
翌日午后,春雨绵绵如丝。
宋烟烟于房中养病,午睡之时,又梦了漫天寒雪并凛凛丧幡。惊惧着醒来,听得房外传来凌乱的踏水之声,而后是一声娇俏的问候:“江姨。”
那“姨”字转了两趟的尾调,唤醒了她记忆中一张明净笑靥。
宋烟烟方擦去额上冷汗,半坐起身,便见一身鹅黄锦裙的少女,似一束灿阳般入了房。伴着这身影而来的,是欢快地一声轻唤:“烟烟!”
她望向少女弯弯眉眼,迟疑道:“元欢?”
“宋烟烟,你莫不是把我忘了吧?我可一直心心念念记挂着你呢!”
话语间,少女已行至她床前,拍去裙上沾染的水汽,熟稔地于她床畔坐了。
“从前还在江南道时,便时常托我大哥、二哥打听你境况。爹爹三月前调回京中任职,我便让他替我寻你住处。前日同娘亲到得京城,方休整一日,我便急着来寻你了。”
赵元欢如今身量修长,只那双手仍如孩时般圆润,宋烟烟双手被她握着,眸中不自觉泛起热意。
那段无忧时光,她爹爹与赵元欢爹爹同于礼部供职,朝廷分派的京中住所紧邻,年岁相近的两人便是彼此童年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