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问刚一抬脚,他们便“呼”地朝后避让两步,像乍然受惊的蜂群。两拨人更加泾渭分明,中间那条楚河汉界因为刚刚那两步被人为拉宽了几尺。
这一幕跟千年之前的某个场景重合起来,谢问都怔了一下,垂眸扫量了自己一番。
他身上并没有滔天四溢的黑雾,脚下也不是百草尽枯。
这群人只是条件反射而已。
谢问哑然失笑,没再多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向张岚,却现张岚边上还有个一脚踩在楚河汉界里,想避让又没有避让的人。
他个子不算很高,腿也不长,就显得姿势有些滑稽。
闻时冷着脸跟过来,看到他时愣了一下。
身后周煦已经开口道:“大东?”
大东看着这群人走近,气都快没了。听到周煦熟悉的粗哑嗓音,如获救命稻草,这才憋出一句变了调的:“昂……”
谢问目光扫过他的腿脚:“你怎么不跑?”
他语气是玩笑的,却让闻时抿着的唇线变得更加苍白板直。
大东朝救命稻草周煦又瞄了几眼,想说我是打算跑来着,但临到关头,就是没提起脚。因为他看着那条陡然扩大的分界线,看到所有人惯性的、唯恐避之不及的反应,忽然觉得有点寒心。
他神经堪比炮筒,粗糙地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生出这样的想法,觉得这泾渭分明的一幕实在有点扎眼。他想,作为跟着闻时、谢问一起入过笼的人,他如果跟着避让,那就太不是个东西了。
但怕还是怕的……
他只要想想自己管面前这个人叫过多少句“病秧子”,他就要死了。
他在这种窒息的状态下咽了口唾沫,嗫嚅道:“你们……你们救过我,在笼里。”
谢问挑起眉。
一旦开了这个口,他就顺畅多了:“不止一回,还有大火烧过来的时候,忽然挡过来的金翅大鹏鸟。”
“——的翅膀虚影。”老毛跟闻时一样板着个脸,严谨地补了一句。
“对,反正那不是我能弄出来的。”大东说,“我差得远呢,没那个能耐。”
从三米店那个笼出来,他就总会想起那一幕,反复想、反复琢磨,有时候想着想着就会起呆来。他当然幻想过自己还有隐藏的天资,在危急之时被激出来,然后震惊众人。但他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即便是道虚影,也远远出了他的能力。
那就是有人出手救了他们,还把功劳推到了他头上,而他至今也没能找到一个机会说句谢谢。
他应该说声谢谢的,但他五大三粗毛躁惯了,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礼貌人,这句话他总以别的方式一带而过,这辈子也没说过几回,在这种场面下,冲着谢问和闻时,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于是大东别别扭扭、抓耳挠腮了半天,只想到了一个不那么鲁莽的表达。
那是他跟着师父修习傀术之初学来的一个古礼。作为一个急性子的年轻人,他始终觉得那动作在现代的那个场合下都不伦不类,所以从没好好做过。
今天是第一次,他冲着谢问和闻时躬下身,行了个生疏又认真的大礼。
“你……”
这一来,闻时是真的怔住了。
但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大东已经像猴一样弹了起来,火烧屁股似的从他们面前让开,窜到了周煦身后,抓着他唯一敢抓的人,平复着自己的心跳。
“我他妈快不行了……”大东小声对周煦说。
周煦默默瞥了一眼自己胳膊上的手,“哦”了一声,装着大尾巴狼安抚道:“不至于,他们又不吃人。”
大东又缩头缩脑地环顾一圈,说:“卜宁老祖呢?我怎么数都没数到他,灵相在哪儿呢?”
周煦“嗯——”地拖着音,心说这真是个奇妙的问题:“我想想要怎么告诉你……”
没等他跟大东比划解释,僵立在空地上懵然许久的张岚忽然打了个激灵,在风里咳呛起来。
她咳得脖脸通红,血液逆冲到了上面也不见停止,好像要把五脏六腑或是别的什么东西咳呕出来才算数。等到她终于直起身来,狼狈地看了谢问和闻时一眼,手背抹过嘴角,才现那上面有一层淡淡的血迹。
“我……”张岚声音都已经咳哑了。
她咽下口中的血味,本想对自己之前的举动解释一番,但开了口又现自己无从解释。
她只是怔怔地看着手背上的那抹血迹,用力搓了半天,搓到皮肤比血迹还红,手指都是抖的。
“抬下头。”闻时冲她说。
张岚抬起头来,手指却还在搓那块血。她有点乱了,急急开了口:“我跟雅临是打算等你们睡着了回一趟张家,也不是要做什么,就是觉得老……”
她习惯性想说“老爷子”,看着手指上的血又卡住了,顿了一下道:“觉得他们那样会出事,还是想告诉他们一声。结果下楼就看到这里已经对上了。”
闻时盯着她的眼珠,又朝谢问看了一眼,抬手用掌根敲了一下她的额心。
那一下不轻不重,张岚周身一震,闭起了眼,不断搓着的手指也停了下来。
等到重新睁开,她的眸光终于有了定点。
“动手脚了。”闻时垂下手来。
周煦忽然想起什么般插话道:“是因为点符水么?就是小时候见家主,要用符水点额头那个。”
大东天资一般,小时候没受过这种待遇。但他听几个厉害同辈提过,一直留有印象。上次在三米店的笼里看见闻时叩那个沈家小姑娘的额心,他还觉得眼熟。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