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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第2页)

“赚老东西的钱呗。”她心里恶狠狠一句。想,你也是老东西,现在忍着你,将来房子和票子,都是我儿子的。嘴上道:“——零花钱。”瞥见他愈发糊涂的神情,忍不住得意。偏把话说得模棱两可,让他摸不透。又加上一句,正色地:“我这人最喜欢钱了,眼睛里只有钱。爸你又不是不晓得。”

不久,便传出张家失窃的消息。现金丢了几千块,还有些金货。警察调查后,发现没有撬锁的痕迹。也不像是破窗而入。大门用的是电子锁,可以拿纽扣钥匙开,也可以直接输密码。都说现在愈是高科技的东西,愈是不牢靠,网上传言,单凭一个线圈就能解锁。也不知是真是假。没有线索,只能不了了之。万紫园靠近地铁站,地大,人又多,盗窃案也是时有发生。张老头为人豁达,倒也不在乎,“人没事就好,

破财消灾。”

顾士宏多了个心眼,单单只讲给顾清俞听:“我也是瞎猜——”顾清俞劝父亲:“没到那个地步。再说也没证据。”顾士宏道:“所以呀,只是瞎猜。我又没讲肯定是她。”顾清俞虽不喜欢冯晓琴,但无凭无据,自是不会想歪。劝父亲:“日子好好坏坏,有时候大半是自己想出来的,想得越复杂,自己就越烦恼。”顾士宏叹道:“你爸不是拎不清的人。好好坏坏的话,不同你讲,还能同谁讲?”顾清俞心里揪了一下,那瞬突然有种冲动,想把与施源离婚的事说出来。好好坏坏,一股脑倒出来。便是哭一场也好的。“爸,”才起了个头,又缩回去,“——你女儿其实没你想的那么聪明。又笨,又不讲道理。”脸上还要笑。顾士宏道:“笨是不笨的,道理确实不怎么讲,犟头倔脑。你姑姑说你,天不怕地不怕,头上长角。”她笑,“蜗牛头上也长角的,牛和羊也长角。像老虎狮子那种狠角色,反倒不长。你女儿看起来凶,其实顶顶没用。”

“会咬人的狗不叫。你大概是只吵狗。”顾士宏嘲女儿一句。

顾清俞想起几日前,张曼丽忽来寻她。“阿姐!”叫得亲亲热热。大学时,借由顾昕那层关系,她来顾清俞公司实习。一心想留下来。后来却未成功。僧多粥少,拼学历本事,也拼人脉关系。那时顾清俞到底年轻,

根基不深,虽然顾昕再三拜托,终是落了空。倘若放到现在,倒是可以一试。张曼丽这些年与她一直有联系,态度像下属对上级,三分尊敬,倒有七分讨好。顾清俞那时想,又要多一个厉害的弟媳了。谁知最后竟是未成。顾昕娶葛玥,在顾清俞看来,这表弟到底不是顾磊,思路要清楚得多。但这张曼丽也着实是人才,分手后依然没事人般,三天两头点赞她的朋友圈,逢年过节还要发些祝福话。最近一次,是顾清俞先开的口,说要为她做媒,其实是旁敲侧击,提醒她顾昕已是有妇之夫,劝她好自为之。她竟也真的答应了。顾清俞倒不好意思不兑现了,真介绍了一个做医生的学弟给她。问过学弟一次,对这女孩印象不错。也是意料之中。那样的大美女,谁见了都动心。学弟是个本分人。顾清俞偶尔想起这事,也觉得自己有些冒失,好便罢了,万一有什么,倒对不起学弟。张曼丽那种女人,虚虚实实,做女朋友蛮有味道,当老婆便有些冒险了。

张曼丽竟是来送喜帖。打开,是一对新人的照片。“阿姐,一定要赏脸哦。”又说婚后打算出国。去葡萄牙,50万欧元移民,赶上最后一波。语言考试也过了。顾清俞问她:“去那里做什么?”她笑道:“当家教,现在全世界都流行学中文。”又道:“南欧风光好,阿姐以后过来,记

得找我。”顾清俞瞥见她神情,竟已有些居家度日的恬静了。再去向学弟道贺,讨十八只蹄髈。学弟抑制不住的喜悦,“寻着这么好的老婆,学姐就算问我讨十八只金蹄髈,也是要给的。”顾清俞听他细数张曼丽的好处,贴心、善解人意、做事懂分寸,又孝敬老人。心想这些对张曼丽来说,该是不难做到。“曼丽是天使,找不出缺点。”学弟的父母在国外经商,家境优渥,从小顺遂,倒有些孩子气,不谙世事。见他欢喜,便也替他高兴——“早生贵子。”

“她生不出小孩。”顾昕告诉顾清俞。张曼丽的婚纱照发在朋友圈里,单单屏蔽了他。但他依然得知了。他没打招呼,径直去找顾清俞——“看看阿姐的新房子,顺便聊聊。”

他说,当初是张曼丽分的手。先天性输卵管闭锁。大学里是她追的他。“我喜欢你身上那种忧郁的文艺气质。”她说得一本正经。其实她比他文艺得多。喜欢诗词、绘画和音乐。美女再加上仙气,一般男人就有些吃不住。她说他不是一般男人。其实他自己清楚,他只是个俗得不能再俗的男人,胆子也小。所以当她提出分手时,他终是同意了。她说:“在爱情最美好的时候分手,我要让你永远记得我。”这话她说过两次。分手也要两次。像演员谢幕,戏越好,次数便越多。因为舍不得。他结婚后与她

那段,像小说的番外,把之前没说尽的、没交代完的,拾遗补阙。没有婚外恋的狎昵,倒像老夫老妻般,和缓度日。相比之下,第二次分手比第一次更突然。她发个微信:“我要结婚了。”便再无下文。

“阿姐的新房子,蛮好。”他里里外外参观了一遍。讲完张曼丽那段,再加上这句,悲剧意味便更浓了。声音涩得都有些捻不开。顾清俞一直觉得这表弟针插不进水泼不入,喜怒不形于色,有些古代老夫子的感觉。今日竟是意外了。给他倒了杯茶,安慰道:“人生总是起起落落,你还年轻。”他接过,“阿姐怎么不给我喝酒?”她一笑,“酒入愁肠愁更愁。你本来也没什么,喝酒倒像那么回事了。我不给你机会耍酒疯。”

“姐夫还没回来?”他问。

她胡乱应了声。又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告诉我。自己人。”

“谢谢阿姐。”

顾昕骑自行车回去,刚走出几步,见展翔迎面走来。路灯昏暗,便省了招呼。停顿一下,见他进了顾清俞的那个门洞。有些诧异,想这么晚了,这人居然还来。

经过地铁站,正巧冯茜茜从里面走出来。他上前刹住车,“才下班?”她嗯了一声。他瞥见她神情透着倦意,“——载你一段?”她摇头,“不用,就几步路。”他道:“上来吧,反正顺路。”

顾昕万紫园的两室一厅刚装修完,还要晾几

个月。有婴儿,更是大意不得。过年都未必搬得过去。现在与父母同住白云公寓,租的两居室。离得近。生活圈依然是原来的。菜场也是同一个。“阿哥从哪里回来?”冯茜茜问他。他扶着龙头,实话实说:

“尊邸。找阿姐。”

她哦的一声。“尊邸”对他而言,应该是敏感词。声音听着也暗沉。直接安慰不大好,便从自己说起:“——刚才,请客户吃饭。没谈成,还白白贴了两百块饭钱。”

“单位不报销吗?”他问。

“怎么可能?阿哥你想得太好了。”

他道:“我们这种单位,平常接触不到这些。”

“公务员真好,工作稳定,也没什么压力。”

“压力还是有的,”顾昕停顿一下,忽觉得说这些似乎不必,便笑笑,“各行有各行的难处。有的是身累,有的是心累。”

他送她到楼下。经过旁边垃圾桶时,一个身影闪了闪,吓了她一跳。那人个子瘦小,头发全白。打个照面,便晃了过去。“3号里那人。”顾昕对她道。她点头。其实都是认识的。3号里一个老太,姓周,每天晚上背个麻袋出来翻垃圾桶,从一期到四期,看见矿泉水瓶,便捡出来,踩烂,扔进麻袋。还有废报纸、旧衣物。谁家要扔大件物什,往往通知她一声,要不要,倘若要,便自己拉走,大家方便。她也从不推辞的。六十多岁年纪,背有些佝偻,身体却好,

也有力气。她是贵州农村人,儿子在上海娶妻生子后,便接了她来。白天带小孩做家务,晚上出来捡垃圾。其实也是闲不住。为这事她儿子不知与她吵了多少回,说家里不缺钱,犯不着出去丢人现眼。她却死活不肯。也成了小区里的一桩奇闻。

“阿哥,”冯茜茜已拿出钥匙了,忽又停下,问他,“——想不想去喝一杯?”

两人去小卖部买了酒,径直到新装修的房子。走进去,依然存些油漆味。地上铺张报纸,坐下来。打开啤酒,还有花生和鸭脖。她先参观了一遍,赞道:“装修得真不错。”

“你没看过阿姐的房子。我这个还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她那里已经直达小康了。”

“够好了。我要有你这样一套房子,就算少活十年都行。”她认真道。

他看她一眼。今天是有些野豁豁了。葛玥几分钟前刚发来微信:“在哪里?”他回答“跟同事喝酒”。与妻子撒谎是经常的事。但今天这种情形,连他自己也讶异。这女孩一邀酒,他便立时答应了。看来是馋了,真想喝酒了。刚才在阿姐那里,没讨着。中医的理论,想什么,便是缺什么——今日缺的是一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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