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身关上书房的大门,朱小乐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她明白这一夜应是搅乱了一池清水,平日里看起来和顺有序的王宫,私底下的暗潮都被掀了起来,可能即将被查出来的事,远不仅仅限于博一斋的案子。
博一斋的案子,只是嬴政拿后宫开刀的借口,他要动的是他自继位以来,裹挟缠绕于他身侧的势力,这次他特意出宫折腾一番,就是在为他登基前,清理出一片能自由呼吸的空间。
她不知道嬴政和师父关起门来,会如何惩处罪犯,但是她心里明白,等明天她踏出这大殿,外面的一切都会不同了。
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需要她做;嬴政将她哄了出去,就是不想她知道,她踏上的这座宫殿,私底下有多么的肮脏不耻;也不想她知道,她踏上的这座宫殿,土地里浸染了多少鲜血;他只想将一切不堪洗刷清楚,让他和她能自由地在这里生活。
此时书房的里的蒙毅脸色也十分阴沉,“禀大王,昨晚共查获各殿各局涉案人员:宫伯府一名、医师史一名、掌次府一名、玉府贾两名、司书府两名、内司府女御一名,染人徒两名、履人工一名、膳夫胥一名、亨人胥一名,御园离宫一名、其余无品级者共三百七十五人,禁卫营四十八人。”
他又顿了下,“另宫中各处赃物的存放点未及转移赃物二十余件,现以呈送在房外待大王查看。”
嬴政蹙眉,竟然查出如此多人,他用力攥了攥自己的拳头,又放松开,“均是博一斋的案子牵扯出的?没有查出些其他的事端?”
蒙毅恭敬的说,“也有因此案互相攀咬的其他事端,现正在城防营关着审理。”
“嗯,好好严审,一个都不要放过。还有几日新岁将至,在此之前把各宫上下彻底盘查清楚,另外让朱公将各宫、局增补名单底子查清楚。”
“大王,这些罪人如何处置?全部按律处置?还是因此案甚重罪加一等?”蒙毅请了个旨意,对于如此庞大的团体,都拘着可不行,有些涉案轻的还是尽早送出去。
“有品级者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为人者罪加一等!其余从者按律处置!”
“诺!”蒙恬、蒙毅两人领命而去。
嬴政推开书房的窗户,背着双手望向宫墙外的天空,今日还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虽然温度渐凉,但是只要站在阳光下,身子上还是暖暖的。
朱小乐回到自己寝室,简单收拾完行李,将头上饰品都拆解下来,坐在镜子前用篦子将头全部打散,一点一点慢慢梳理。
身体已经疲惫到极致,但是脑子反而愈加清醒,大王的寝宫里十分安静,连原本白日里常听的洒扫声都不见了,走廊里偶尔传来的脚步声也是细若无声,每个人现在都在屏气凝神地等待,看着这池清水搅浑了之后,到底浮起些什么沉淀。
新年临近,因博一斋的案子牵连甚重,后殿里众美人、夫人们都紧闭自己的殿门,互相之间减少了走动;各局各库里也因为人手不足,忙得不可开交。
就连平日最为清闲的朱小乐,都免不了偶尔各处跑腿一番,时隔一个月不到,原本因大捷带来的喜庆气氛,被这次博一斋的重案破坏殆尽。
路上办活的宫人们,走路都顺着边低着头、步伐加快,遇到熟悉的人也并不像之前那样,找个合适的位置互相攀谈几句,生怕对面走来的人,一不留神将自己也牵涉进案子里去。
谨慎归谨慎,毕竟新年将至,该做的工作一样也不能落下,各殿虽都大门紧闭,但是上下扫尘抹地的宫人并不敢懈怠,依例将各自梁上、窗上、墙面、柱子、地面仔细清理。
宫墙上司造处的宫人们骑上了墙头,清理枯败的杂草和鸟窝,另有匠人们手持桐油给柱、门补漆养护,朱小乐第一次在秦朝过新年,又是第一次在王宫里过节,并不知道原来过个节,还有这么多人忙碌,原本以为只是大家聚在一起吃个饭而已,不由得在路上慢慢晃悠了一会儿。
宫道上一辆马车缓步前行,车旁一众宫女手持红色布带,沿途系在树枝上作为装修,一路向宫内各处行去,红色的彩带一挂,好似这萧瑟的气氛又冲淡了些,慢慢宫里的气氛终于因新年的到来烘托到了最高潮。
新年前一天一大早,嬴政天未亮就起身,今天他要带着族里男丁去信宫祭祀祖庙,他看看还窝在被子里熟睡的朱小乐,小心地捏了捏她粉嫩嫩小脸,然后给她手脚都收进被子,把被子提到她下巴处盖得严严实实。
因她是宫女,祭祖女人不得随侍,所以叫她自己在房里继续睡着,反正也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
不过她睡醒了还是想出去转转,这次出门在外得了不少赏赐,她提着个小匣子慢悠悠往大王私库里走,昨晚上她和嬴政商量,她没什么好储存物品的地方,自己一时不能穿戴的饰物,就登记好了送去私库。
回来的路上,正巧碰见几名小内监,手里捧着两块长六寸宽三寸的桃木板子,都用朱砂写着“神荼”“郁垒”二字,他们按着顺序将一对对桃木,挂在各殿门两侧,应该是给各殿送门神老爷。她手里抱着空匣子,站在路边望着他们行事,第一次瞧见这些感觉甚为有趣,不觉得多看了一会儿。
眼看着他们转去了别的巷子,她正准备回书房,却听见正殿方向传来十分热闹的鼓点声,就向着右手一转走了几百米,来到正殿的回廊,正殿下方的广场上此时一片热闹。
只见二三十名戴着兽皮、木头面具的巫觋、祭师,他们身披着红黄绿五彩斑斓的戏服,正在正殿下面的广场上舞蹈,他们脸上的面具也画得甚为可怖,头上长角、嘴吐獠牙、横眉竖眼、眼珠凸鼓、满脸煞气,身后还跟随四五十名奏乐表演的人,手里持着兽骨、兽皮制作的锣鼓,跟着祭师们舞蹈的节奏,激情地边跳舞边演奏。
朱小乐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壮观的傩戏,之前在她贵州旅游时有幸见识过一次,那次是贵州旅游节的特别节目,但是表演的只有五六位艺人,规模远没有这眼前几十名祭师组成的团队那么大,此刻他们在广场上热热闹闹的演,她在回廊上看得目不转睛都忘了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