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星移的身子一直没空好好将养,就这样半病半好着拖下去。腊月寒冬,就不禁犯了些咳疾,吃了药也不见好。他裹着件银灰狐裘,伏在案上睡。默苍离让他过来,让人靠着自己休息。
以往这种时候,这人就喜欢用鱼尾巴,把地上的书堆扫乱,再去挠他的手心。但是上一次换鳞时伤到太多,新的鳞片难免斑驳黯淡,长得不好看。欲星移轻轻笑着,说,难看死啦……
我想看。默苍离说,让我看看你的样子。
说的人都不好意思起来……不行,不让你看见。他笑着,向柔软的狐裘中陷了陷:那么难看的样子,恐怕要等下一次换鳞才能好回来。
他说,我们都会变得很难看的——会老,会病,会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到那时,我也不会觉得望星儿难看。
欲星移被他讲得,无可奈何的:学长说这话,我倒真有些信了——我长得好看、长得难看,你都一视同仁,都不太欢喜我。
我不会不欢喜你。默苍离说,又像个孩子似的,懵懵懂懂重复:我不会不欢喜你。
我不信。
我欢喜你。
还是不信。以往这个时候,你就会说“随你信不信罢”。
我欢喜你。
哎……真没办法……开始有点信了。
他们倚靠在一起,轻声说笑着、亲近着。欲星移虽然疲累,可心情却一直不错——到了如今,压在尚贤宫上方最大的威胁已经消失。北宫不过是一辆看似华丽的车辇,燃着熊熊火焰,仿佛能冲破一切,却比谁都要快速地走向败亡。
当这把火烧尽的时候,就真正开始属于新钜子的时代了。
幕三十五
上官氏已经传书羽国,不知是何目的。将近七成墨家门人承认了默苍离的掌门之位,少年人的继位已经成为必然。而凰羽依然留在天志殿,她没有希望成为钜子,但是留下,仍然能够继任九算。
在清空了整个墨家高层后,各个势力都在疯狂地向内填充自己的人手。钜子早有准备,长老团内一半都是他的人,九算全部空缺,这将是一段史无前例的、由钜子全权掌握墨家的时期。在以往,掌门的决策需要经由九算讨论,再由长老团覆核,确认无误后,送交各个部门,通知各地墨者。现在没有九算,长老团是他的助力,已经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他。
恢复古制。这是他提出的第一场变革。赴各地任职的九算,不可在当地势力中掌握实权。平日卸权,事发时再执权,避免九算玩弄权柄,控制一界。
这原是个可以在各方掀起惊涛骇浪的变革,却因为这特殊的情势、特殊的时刻,平静地被通过了。因为变革变的是九算的权,然而,现在没有九算。
也有人提出异议,现在默苍离严格来说还不是钜子,他没有经过大典,没有任命九算,他所推行的复古变革是否实行,还是要等到大典过后、九算任命后再行决定。
——谁也不是傻,你默苍离为什么要趁着现在将最重大的变革推出来,目的再明确不过。而且这个变革到底有没有意义?九算本就是一方贵胄,赴各地任职后天高皇帝远,钜子的影响力越来越弱,根本无法监督管理。
议事上,有长老就这一点提出了反对。
默苍离站在窗旁,天志殿内,书房的采光并不好,弄的空气阴阴的。他的手指擦过窗下吊兰叶,眸色宁静。
“可以,既然这样问,那就试着实行罢。”叶片落在指间,被他揉烂了,扔出窗外,汁液在窗框上落下一个深色的印子,“大典后,先册立九算,再试行古制。”
凰羽与玄之玄在幕后,听得只能苦笑。父亲身亡,母亲失势,但是对她而言,并没有损失多少。不过是换下了那身紫底金纹的繁重宫装,穿些更时兴而华贵的裙裳罢了。
你身上的香,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在这似的。玄之玄皱眉。
呵。女孩子用染红的手指甲轻轻刮过下唇,不以为然。须知这天底下再无比女孩子更加复杂可爱的动物了,知道便知道,只要她闲心好便行。
玄之玄不与她多废话,道,他这也算是达成一个目的了。
岂止是一个目的。她幽幽叹了口气,指尖刮过了珠帘,丹蔻鲜红,“这是一箭双雕。”
这人之所以还无法继位,一方面,墨家在调查封印之事;另一方面,所有高层失陷,学院一片混乱;,却没有第三个幸存者。
“刚刚好,幸存下来的是欲星移——和默学长有一条舌头的欲星移。”凰羽转身离开,紫衣如雾,“如今他这样提议,就是加快继位的事件,并且试行古制……试行,呵。原本根本不可能出现的古制,就借着试行二字复活了。”
“他会派欲星移去海境,然后证明古制可行?”
玄之玄说完,就见她盯着自己,眼神既可怜又无奈。这眼神教人不快,他不禁皱紧了眉头。
“……傻学弟。”她不禁再次叹气,“欲星移是不会被外派的那个。”
凰羽总忍不住想,男人啊,真是蠢笨到家的动物了。何来十全十美的呢——大抵上,真真十全十美的也就只有风姿秀美的欲学弟了,那般周到体贴,文武风流的。至于默苍离,长得再好,全部的饭都吃进脑子里去了,多看一眼都嫌寡淡。
玄之玄就是没弄懂这一点,做人蠢没关系,但不能总把自己的蠢挂在嘴边,这让别人多尴尬。
外面的雪落了又停。这两日,派门内平静许多,欲星移也有空闲休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