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想生闷气就自己生去,又不是生孩子,还要拉个人一起生。
谁上辈子欠他了,还陪着比谁先开口破功?
欲星移慢悠悠走回去了。这样水气湿润的天气,就适合饮罢了水酒,练半页梅花小字,叫两名眉目秀雅、文采裴然的学生过来作诗。
多年不见,再度重逢,他也没好脾气到陪着这人在雨里闹不痛快。书房里当众训斥也就罢了,算是立了矩子的威信;两个人私底下也一句好话都不说,心虽不寒,也有点凉了。
更了衣,就让侍候人去准备点精致茶点,等午后召学生过来;欲先生还特意吩咐,若钜子跟进来,连坐垫都不用给他放。
——有本事就直接坐榻边说话,别阴一阵晴一阵的。这么多年不见了,见面了几天都这幅脸色和训斥,欲星移心里在想,都多大人了,还在意这个……
可心里也没法一点都不在意,细细想去,挺不舒服的。
他自认做得不错了:上官氏无法出兵攻打墨家,被流言逼得如履薄冰,老五杀了自己父亲留下的助力,还要留心母亲的处境。现在人头都送了回来,这人要杀一儆百震慑另外几个,目的也能达到,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外面雨声愈发大了,听的人想睡。他枕着软垫,不去想刚才的事,闭目养神。雨水香和屋内的桂皮沉香混杂着,晶莹剔透般,催发着梦境。睡梦中,似乎有人走近又坐下,掀开了薄被,碰触到了轻薄足袋裹着的双足,抱到了自己膝头。
欲星移被弄得醒了,微微睁开眼,就见那人坐在边上,沉思不语。
他略笑,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墨家的课本,学长的脸皮。”
默苍离瞥了他一眼,只当做没听见这句,问,“脚怎么凉成这样。”
“时气不好。有学生教我喝四逆汤,喝了两个月,稍稍好些了。别想轻描淡写揭过去。”
“学生说的药你都敢喝?……算了,四逆汤罢了,喝不死人。”
“别想轻描淡写揭过去。”
“……你想和我计较?”
“不计较,难道还忍着?几年不见,舌头见长,脸皮见厚。”
室内也无其他人,一时无人说话,只是看着对方的眼神。那人的手掌抵着他足底,此刻缓缓拿开了,替他把被子盖好。窗外惊雀声、猫跃过的声音,香炉内残香落,倏忽乱青烟。
“……当年羽国中宫突然薨去,和你有无关系?”默苍离问。
幕四十一
羽国中宫是上官鸿信的生母,在当年上官氏出兵攻打墨家前突然过世,对外的说法是痰饮之症加重,导致水气凌心。正是因此,出兵的行动不得不终止,被拖延许久,直到雨季河水暴涨,淹没了行军道,必须改走京城,继而引发了举国争议。
中宫的死太过凑巧。而在欲星移给他的文书里,关于这场惊变竟然只字未提。
此刻默苍离问起,也不算意外了。欲星移略笑,答道,自由心证罢。
他说,给我诛心之论。
诛心?欲星移屈起腿,坐起身子,“我只字未提,你也该领会了。”
默苍离冷冷看着他,像是困惑,看不出情绪,“你还干过比这更愚蠢的事么?”
“至多只能算知情不报……毒不是我下的。”
“没有推波助澜?我还以为鲛人都喜欢玩水。”
“……一次而已。为了阻止她出兵。”
有人想毒杀中宫——这个消息的来源很曲折,但是欲星移还是跟进了,用力推了一把,提前了毒发日期。主要的毒确实非他所为,如果要推测,人选应是上官夫人。
“她出兵用武力主掌墨家,预计回归时中宫毒发,宫闱大乱,再趁乱而入,控制羽国。就是这样一件事而已,我不报过来,也是担心此事外泄。”案几上茶已冷,他喝了一口润喉,这茶苦涩,于是就将残茶泼了,“鸿儿未来是羽国雁王,此事外泄,你我都脱不了干系。”
“你手法够干净?……上官氏下毒并无实证,小心将来被人翻出来,让那孩子反噬。”
“雁过留痕,鱼过去任何痕迹都无,你担心作甚。”他倾身打开香炉盖子,添些桂皮,“——不是你常说的么,他一个小孩子,哪懂这些。宫中皇子本就与生母疏离,过两年,恐连她的面目都记不清了。”
此事便不再说。近日天气也没见凉爽,冰盘风轮俱在,但听闻外面蝉鸣,总觉得烦热,便不想怎么亲近。欲星移原留在这里,也是因为这人在故居为母亲守孝;现在他回来了,自己也不必成日里留着,四处走走也无妨。
“走什么走……羽国都要翻天了,你还想去那避暑么?”默苍离将窗放下、门闩上。室内天光霎时昏暗了,颇有点旖旎味道。
欲星移摇着扇子,说,热。
那人顺水推舟:穿太多才会热。
“学生可就在门外。”
“告诉他们,午睡醒了,我代你查他们功课。”
“你这是要活活把人吓死么……”
这样亲密起来,弄得浑身都是汗,想去洗掉,又不想爬起来,索性就这样合衣睡下了。这一觉到夜里,欲星移不知怎么的睡得格外深沉,门外有人来传报,默苍离醒了,也没叫醒他,独自去听事情。
起初还是意料之中的事——羽国那边,上官氏被定为兵变,几处封地已被大军包围。
他灯下看了一会,那人就自己醒了,也坐过来看,一眼看到了算是意料之外的回报,眉头皱着苦笑。
“……她可真是……厉害。”
——上官夫人被定罪为兵变后,老五当日手刃上官氏,将人头送去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