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蓝蓝不知明细,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我记不清了……”
他是个合格的败家子,什么奇珍异宝流水似的往府里搬,哪里还能记得一个月前买过的丝绸。他是真记不清楚。
沈霜野没动,说:“想不起来你今夜就在外面吹冷风,好好醒醒你的脑子。”
“……我想起来了,”这威胁立竿见影,宣蓝蓝想了一阵,说,“就是他们送来的节礼嘛,去年淮南遭灾,丝绸减产,上好的丝绸不好得,观晨说有批好货,就给我送来了,我不是想着我阿姐在西南,没见过好东西,就想着送她点丝绸布料钗环首饰啥的。”
宣蓝蓝是嘴硬。宣盈盈人不在长安,但府里还是她说了算,宣蓝蓝在花销上被管得紧,他这才寻摸着送点好东西去讨好讨好他姐姐,让她念着点姐弟情深别再扣他的月钱。
宣蓝蓝懵懂,像是脑子不清醒,“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送你的那批丝绸是我缴获的一批赃物,同庆州矿山还有私铸兵甲都扯上了关系。”沈霜野冷冷道。
宣蓝蓝一个哆嗦,酒彻底醒了。
——
转眼到了二月初,东风解冻,阳和启蛰。
夜有惊雷,顷刻就下起了暴雨。
这雨直下到第二天还没歇,岳均冒雨入了宫,到值房时身上已经湿透了,他换了身衣服,听外头的人说尚书大人到了,便急匆匆地迎出去。
“谭大人。”岳均道,“雨势这么大,你怎么来了?”
谭理站在廊下,没有进屋,只轻轻摆了摆手,看那积水漫上石阶:“春雨贵如油。”
他再看向岳均就已经换上了一副肃正的神情:“我听说修宫款户部那边还没有拨下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天子要修紫极宫,这事年前就定下来了,户部拨了采买的钱,工部也用了,但没架住正月里赶上太庙坍塌,原本采买的砖石木料里头有一部分先挪去修了太庙,这里头就有笔漏洞。
本来也不是大事,挪用的事情过了明面,圣人和贺相都点了头,事后再从户部那里另外补一笔条子就行了,可现在问题就出现在这补的条子上。
户部那边没人签字,也不肯拨钱。
岳均恭恭敬敬地站在一侧,道:“可能是开春诸事冗杂,户部那里的账目又繁多,一时还未来得及。”
“都是托辞!”谭理点了点他,颇有些无奈的味道,“同朝为官,难道你连这点都看不出来吗?”
岳均自然明白这是托辞,但他人微言轻,户部那里只管用这个借口打发了他,让他也只能一次次地跑。
谭理看着他一副软绵绵锯嘴葫芦的模样就皱紧了眉头,但他也知道这差事不好做,只好缓了语气,问:“你去找过岑尚书了吗?”
按理当初挪用紫极宫砖木材料的法子是谭理提出来的,于情于理也该由谭理去向岑尚书提,否则岳均师出无名,户部那头只会和他打太极。
岳均顿了一下,摇头:“岑尚书日理万机,我次次去户部都不巧,没能和他见上面。下官人微言轻,在岑尚书跟前说不上话,谭大人和岑尚书交好,不如大人去找岑尚书提上一提?”
“……”
岑华群那个老滑头,抠门又较真,谁和他交好谁被坑,谭理心下可不认这个说法,当然面上不会表现出来,只打了个哈哈,说:“岑尚书确实忙碌,但也不能拖着咱工部的事。这样,明日政事堂有议事,他肯定会入宫,你再去户部问一问。”
分明是正经朝事,却硬生生被逼成了催债的,岳均只能苦笑。谭理身为工部的主事官,自己反而置身事外,只让岳均去趟浑水,明摆着是要独善其身。
但谭理是上官,没有岳均置喙的余地。
谭理见他听了进去,似是想起了什么,不经意地说:“这件事圣人和贺相都过了眼,岑尚书不会拿乔,再不济,最后就算是闹到圣人面前,也是你占理。”
他话里隐含深意,岳均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这是笃定这事最终一定会闹到御前去了。
岳均心下一沉。
翌日岳均依言去了户部,却没见到人,说是岑华群入宫的路上摔了一跤,一身老骨头都摔散架了,圣人还遣了太医去他府上照看。
这也太巧了!
岳均攒着的一股劲瞬间便散了。
他心里揣着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见院里进来个熟悉人影,稍稍犹豫之后还是叫住他:“显明。”
“岳大人。”颜炳脚步一停,也看见了他。
岳均朝户部跑了几次,同颜炳见得不多。他年前受了一场牢狱之灾,人瞧着憔悴许多,还没养回来。
“显明,我前几日问的那笔修宫款的事——”
“我还是那句话,”颜炳说的是实话,“岳大人应当也知道,此事我做不了主。”
春雨还在连绵的下,什么火气都能给人浇没。
片刻后,岳均真心实意地问:“好,那你同我说实话,这笔修宫款,岑大人是不是故意拖着的?”
只有这一个解释。
天子修宫的事板上钉钉,不是户部或者工部说了算,但户部却是岑华群的一言堂。
颜炳沉默半晌。
延熙七年端南水患,六城皆毁,是为丁卯之灾。他与岳均俱是端城遗民,因天恩被擢选入国子监,又赶上皇帝次年开恩科,这才一朝晋身天子堂。
但寒门出身的官员在朝上举步维艰,此后数年,颜炳辗转在朝堂,一直寂寂无名。
他们出自同乡,又有患难之交,情谊自然不同于旁人。颜炳因着卷入矿山案受了一场牢狱之灾,当时也只有岳均在为他四处奔走。
颜炳在他的注视里微妙地点了点头,又说:“修宫的事年前就定下来了,岑尚书不至于故意为难。原本这笔银子是拨出来了的,但赶上太庙坍塌,又多出了一笔,如今户部账面上的确没钱,这事贺相也知道。”
这话就很微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