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卉今日一大早起身后,就对着连夜悄悄换出来的账册看了半日。她看得出这确实是江南王的账册,若说是王妃中饱私囊的私账,那再蠢的主母都不会做成这副样子。
但若是和镇海军有关,难不成其中鸡蛋细布白米一类的物事,都是另有所指?
存着这样的心思再去翻阅,嘉卉仍是一头雾水。她心知是因为自己从无接触过军中事物,根本猜不到代指的是何事。而卫歧隐约看出有一本是修建回浦了望海敌的城墙时以次充好,其他的也看不出什么。她和卫歧一商议,以免日长梦多,立即进宫才是。
皇帝听完,略微颔首。肖公公立即双手呈上账册,皇帝坐起身,连翻数本。
他看了许久,一言不发,面色铁青。
卫歧问:“看出什么了吗?”
隆佑帝目光沉沉地打量二人,喝道:“都退下。”
嘉卉看出皇帝如今的不对劲,脚步没动,道:“您”
“都滚!”
肖公公连忙躬身道:“不若两位先去偏殿稍事休息。”
卫歧看向皇帝,见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他拧起眉头没说什么,和嘉卉一道出去了。
二人在偏殿坐下,宫娥上了茶水点心后就退至一旁。嘉卉小声道:“我瞧着皇帝当真有些不好了,是否我们不该这么着急给他看这些账册?”
她不知道皇帝究竟看出了什么来,亦是有些担忧他的身体。
卫歧也压低声音道:“别怕,账册是梁衡做出来的。”
言下之意,皇帝真有什么不好,也怪不到他们头上。
嘉卉是学不会卫歧这般事不关己的态度,手里紧紧揪着手帕。她在偏殿隐约听见传了御医,又传了枢密使和三司使。
而皇帝病榻前,两个朝廷要员跪着翻阅账册。等到天色从午后的澄净明亮到黄昏的晚霞绚烂,二人战战兢兢,视死如归地向皇帝回话——
这二十一年来,国库里拨给镇海军的银子,十之有八进了江南王的口袋。莫说所有的船只火炮,城墙炮台,兜鍪铠甲,全是以次充好。人头是决计对不上的,二十余年来,恐相差上万。
这还只是两个时辰的粗略一看,若是传三司官员细细查阅,定然能看出更多。
二人心里惊涛骇浪,膝盖早已没了知觉,骨寒毛竖。如若不是身居高位多年,怕是会当场尿出来。
这样的滔天大罪,真是有周以来,都闻所未闻。二人心知自己都有失察之大罪,连连叩首请罪。
偏偏皇帝倚在床榻上,一声不吭,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二人愈发慌乱,不知皇帝心里究竟是何章程。太子已在江南,是要命人去南地海域彻查,还是将二人灭口维持住梁氏皇族的颜面?
枢密使情急之下道:“陛下,倘若倭寇当真打来,臣唯恐现下的镇海军毫无还手之力。”
话音刚落,皇帝身子一晃,竟直直往身后摔去。宫人连忙手忙脚乱地扶住皇帝,肖公公高声喊在内殿外候着的御医进殿。
向来森严的紫极殿,一下子慌乱起来。
嘉卉听到外边急匆匆的脚步声,问侍立的宫娥:“可是出什么事了?”
两名宫娥面面相觑,很快就有一名出去探看。回来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都快垂到地砖上,声如蚊讷道:“回夫人的话,陛下龙体欠安,方才晕过去了。”
闻听此言,嘉卉手指一颤,筷子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正是晚膳时分,紫极殿的宫人不敢怠慢,给二人上了饭菜。嘉卉怔怔地捡起筷子,看着桌上的酒酿鸭子,胃里翻江倒海,不知怎么突然就变成t了这般境地。
她扶着椅子上的扶手起身,和卫歧道:“我们该去看看。”
卫歧迟疑了一下,虽然站了起来,脚步却是没动。此时,内殿中的小内监弓着身子,飞快走了进来。
她记得这似乎是肖乐水的徒弟,名叫肖柄春。
肖柄春行了一礼,低声道;“大爷,我师父说了,请您去内殿瞧瞧。”
“走。”
很快三人就到了内殿,里面一片令人胆寒的阒静。卫歧才一踏入,肖乐水就悄无声息走过来,道:“大爷,现下陛下急病,太子殿下又远在江南。这宫里该如何,老奴实在不敢做主,还请您拿个主意。”
论理,皇帝病倒了,皇后被废,太子不在。而太子妃身怀有孕,已有过小产迹象。那么,他这个御前大内监该去请宫里高位妃子来。
但宫里几个身居妃位的嫔御,皆是有子晋封。一想到月余前的那场动乱,肖公公沉吟片刻,命人去将卫歧请来。
“你让我做主?”卫歧睁大眼睛,难以置信。
地上跪了神情萎靡不振的两个老头,他瞥了一眼,收回视线。
“是,”肖公公声音压得极低,若不是卫歧耳力好,恐怕都要听不见了,“老奴如今也只信得过您了。”
他皱起眉问:“皇帝是怎么了?”
“陛下连日来身子虚弱,适才听了回禀后又怒急攻心,才晕了过去。御医说,陛下虽春秋鼎盛,但毕竟先前受伤后就有些不妥当。这回是十分惊险。”肖公公略微提了一点音量,让嘉卉也能听见。
卫歧喉咙一动,轻咳了声。他看向嘉卉,见嘉卉轻轻点头,才对着眼看也要支撑不住的枢密使和三司使道:“二位先起来,等陛下清醒再次传召前,就先留在宫中。”
两位老臣颤颤巍巍地互相搀扶。
原本十分不解,为何皇帝一倒下,他最得力的心腹内监会去把镇国公那传言中不成器的儿子请来主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