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当格雷诺耶抬起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我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你一晚上都没有睡?”精神百倍,双眼炯炯有神,但是眼珠子里的血丝藏都藏不住。
然后我又意识到一个更加令我惊异的问题:“你这样抱着我,抱了一晚上?”那么……那么,我感觉到脖子间热乎乎喷出的气体,是格雷诺耶的鼻子在我的皮肤上嗅闻吗?
“很淡很淡的味道……很棒……很好……”格雷诺耶昨天黄昏自顾自嘀咕的话也在这时撞进我的脑子里。
“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我暴跳如雷,指着他的鼻子吼出他的全名:“你、你、你对我都做了什么!”
格雷诺耶抬起他那双纯真澄澈如孩童一般的眼睛,无辜地望着我,非常真诚地回答:“我只是闻闻。”
闻闻?
我浑身一个哆嗦。巴黎的国王庆典日上被他掐死的红发少女,是我至今不能忘却的噩梦,虽然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淡去,但我在内心里始终因此对格雷诺耶保存着一份警惕。
“你为什么要闻我?你不是说过,孩子身上没有什么气味吗?”
“是啊,”格雷诺耶抬起头,双眼亮晶晶地回答我,“但你正在长大。”
我又是一个哆嗦:“那、那你觉得我现在的气味……怎么样?”
格雷诺耶笑了,笑得很开心:“虽然非常淡,还被血腥味掩盖住了一些,但是等你完全长大,一定会拥有非常好闻的气味。我保证,那一定是独一无二的!”
我顺着坑壁滑坐下来,看着他真诚得近乎没心没肺的笑容,忽然觉得十分委屈。
和他同行这么久,这好像是第一次他对我露出这样的笑,原因只不过是因为一点非常淡的、莫名其妙的体味?
我毫不掩饰自己的委屈,屈膝埋头,窝着大哭起来。
“阿黛尔?你、你为什么哭了?”格雷诺耶迷惑的声音从我的头顶传来,很快伸过来一根手指头,揩了我一点眼泪,我抬起头,就见他正要拿鼻尖去嗅闻我眼泪的味道。
我“啪”地一下打落他的手,抽抽噎噎:“你昨天好心让我留下来,就是为了可以使劲地闻一下我的气味,是吗?”
“是的。”格雷诺耶非常诚实地点头。
“那我不让你闻,你会像掐死那个红发少女一样掐死我吗?”我自己说着说着,越说越委屈,眼泪掉得更凶了。
格雷诺耶眨眼:“红发少女?”
他居然忘了!
我恶狠狠地提示他:“国王日的烟花,剥黄香李子的那个,你向我称赞过她的体香!”
“哦,是那个气味呀,”格雷诺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回头来接着问我,“那我为什么要掐死你?”
我的眼泪汹涌而出,呜咽起来:“这么说你果然是想掐死我了!呜……只要一等我发育成熟,你就要像掐死她一样掐死我!昨天晚上你就呜呜……勒得我透不过气来,当我身上还只有很淡的味道的时候,你就这样对我!”
我蛮横不讲理地埋着头哭起来,近乎无理取闹,越哭越凶,就好像多年情感压抑后的蓬勃宣泄。但其实我虽然哭得厉害,心里却很清楚自己才不是无理取闹。
我只是寻求一种合适的方式,在向格雷诺耶讲明白一个问题,也通过这种方式,发泄我内心对于未来的恐惧。
我不相信,我一直以来真心对待的朋友,真的会冷血得因为我的体味而将我弄死。
格雷诺耶是很孤僻,很古怪,但他也是一个人,一个心脏在温热地跳动着的人——我始终如此天真而笃定地相信着这一点。
“阿黛尔……”有些怯生生的语调,格雷诺耶与旁人说话惯用的语调,但是与我说话,却是很久没有听到过了。
我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是颜色极其鲜艳灿烂的花朵,带着淡淡的清香,红的、黄的、白的、紫的……雨珠从花瓣上滚落,我认不全花名,这么小小的一束,却仿佛照亮了整个阴暗潮湿的坑道,带来了灿烂的阳光。
我吸了吸鼻子:“山上这么荒凉,草都不长几株,你从哪里找到花的?”下着雨,居然还这么速度。
“不管怎样,我总是有法子的,”格雷诺耶小心翼翼地将花束往我跟前递了一递,想看又不敢看我一样,谨慎地劝慰,“不要哭了,阿黛尔。哭起来……呃……不好看……”
短短两句话,我担保他已经绞尽脑汁,死了无数脑细胞。
格雷诺耶活了快二十年,估计这是他第一次学着安慰人吧?
我破涕为笑。
但我还是有原则的人,坚持不接过花朵,一脸严肃地问他:“那你还会为了我的气味,趁我不注意把我弄死吗?”
格雷诺耶的表情又迷惑起来:“我为什么要杀你,气味,人死了,就会消失,没有价值。”
我不依不饶:“那如果你找到能收集体味的方法,会因为收集我的味道就把我弄死吗?”
格雷诺耶皱起眉头,看上去十分苦恼:“我不知道。”
“不过……”他顿了顿,又是一个转折,我心头的半盆凉水还来不及浇下,就听他说:“不过没有必要吧,收集这种香味,和活着并不矛盾,是这样的,对吗?”
那么如果矛盾呢,你会杀了我吗?我在心里如此想着,哼哼唧唧地偏过头去不理他,这时候我并不知道自己的猜测在将来会有一大半成为现实,我只是赌气一般地说:“气味,气味,你就知道收集气味,各种各样的气味!我看你最该收集的是你自己的气味,每天闻一闻,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就好了,再也不用我来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