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陆任二人就曾在《新闻理论传播》上互相与对方“商榷”,属于早有过节,现在贴脸开大,场面更为难看。
两个老头丝毫不把年轻的主持人放在眼里,一人一句,机关枪一样不停歇,眼看光他俩就要占据半个专题时长,还有耽搁下一专题进程的可能,秦施开始动作了。
学术界最讲究的就是“体面”二字,脸面比天大,秦施该怎么体面地掐掉这场争吵,姜斓不知道。事实上,没有人关心秦施想怎么收场,忧心忡忡的人只有姜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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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姜斓就放松了下来。
因为她发现秦施只是在她面前才显得柔善可欺,在外人面前,他能四两拨千斤。
秦施见他们已经不再按照ppt演讲,立刻切回会场屏保。
随后,他策略性地先挪了一下椅子,发出摩擦地板的动静,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力,获得了一个吐沫星子交替中的岔口。
就在此时,他抓住时机,立刻开麦,不给两位教授反应的机会。
话筒将秦施的声音特点放大,显得清澈悦耳。他流利自如地开始总结陈词:
“‘非虚构’一直是我们新闻实务方面一个具有争议性的话题,可以说是‘文学’与‘新闻’的学科交叉之处,而当代最前沿的学科趋势正是这种“泛化”与“融合”。我想,今天这一场两位老师的论辩能给我们带来三点意义。”
“首先是,关于一个命题的讨论不在于其‘是与非’,而就在讨论本身,只有在讨论中,才能让命题的内涵与外延得到廓清。”
“其次,两位老师在论证自己观点的过程中,给我们带来了大量的论据和相关的逻辑链条,足够支撑本场的思考与会后的个人研究,这是两位老师不吝于分享他们的研究思路,惠及学界的证明。”
“最后,也是我个人最有感触的一点在于,两位老师所贡献的这场学术辩论的形式本身。它似乎启示我们,学术的进步绝不是闭门造车,而是平等、自由的交流,就像主办方让我们这样的博一新生来做主持这么大的一个分会场一样。老实说,我一开始坐在这里是紧张的,但两位老师热情的、生动的学术研讨缓解了我的这种紧张。”
秦施笑着眨了眨眼睛:“那么现在,我就可以不用深呼吸地宣布本专题的讨论环节到此结束。感谢两位老师,接下来我们进入下一个专题的发言环节。”
……
一场嘈杂的战争就在这种极其体面的圆场中消弭于无形。
秦施有着一双真诚的眼睛,他用平稳的语调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怎么听怎么像是发自内心。不谈内容,而是从形式角度出发,将这场骂战春风化雨,高屋建瓴,言辞中亦有学生的谦逊,给足了两位当事人面子。这种带有威慑性的温柔让全场无不叹服。同龄的博士生开始上知网搜他的文章,其他学者们笑话两个糟老头子的气度还不如一个小年轻。
只有姜斓想,“衬衫”先生的温柔果然也有棱角。
她开怀地一笑。
即便秦施看不见这么遥远的她,但她还是朝他笑了。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四面环敌,被困在中心的幼兽,而是拥趸布满身周的一位荒野领主。眼角平和的弧度,令他成为秋日里温暖又泛着一丝微寒的阳光。
后半场没有人再敢挑战流程。
“后生可畏啊。”姜斓听到前面有一个青年女老师叹道。此时秦施还不知道他这一番话给多少来客留下了对于京歧大学新传院学生的第一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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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秦施收放自如的主持之下,每个人的发言时间都被卡得死死的。最后导致,只有他们第一分会场下午五点半就结束了所有流程。其他会场都严重超时。大家饿着肚子听一些水文,愈加烦躁了,无比羡慕一会场。
散会之后,秦施摘下自己的主持人胸卡,长出了一口气。
“罗马议庭”变得空旷,于是姜斓的矗立便特别显眼。
她朝圆心走来。
秦施的目光逐渐聚合,而后惊喜道:“你也来参会了?”
“嗯,学科的前沿是‘融合’,我们戏影怎么不是文化传播的一支呢。”姜斓笑道。
秦施问她吃饭了吗,姜斓说还没有,一起吃吧。会议自助不好吃,秦施提议出去尝尝青市美食,于是他们成了“波螺油子”的第34654位和第34655位顾客。
吃完饭,两人海边悠闲散步。离那些网红打卡景点远远的,他们对此实在兴趣寥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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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市沿海,十月的晚上,温度正好。傍晚的海残留着蔚蓝色,岸边吹来清爽的风,两人都穿着长袖与外套,舒适而且抗风。
秦施鼓起勇气道:“你有听到我主持吗?”
姜斓想,何止是听到,她全程都在看着他。
“受益匪浅。”姜斓一本正经地说。
听姜斓这样说,秦施就知道她起码是听了大半,唇边噙了笑,心脏一点一点地满涨起来,眉宇开朗地又问道:“除此之外,这次年会你还有什么收获吗?”
姜斓想了想,说道:“波螺油子!”
秦施笑出了声,“你也觉得这年会太水?”
姜斓笑吟吟地看着他,强调道:“‘也’?”
秦施被他们文学院的人抓了措辞,只好耸耸肩,承认道:“确实,我也没听进去。”
吵架这一趴是最精彩的,可惜他是暴风眼里的人,没能体会到快乐。其余大多数人都只是谈了谈自己发表过的论文。分享自己真正的学术新见具有高风险,一旦它在没发表之前成为了别人的启迪,就真的欲哭无泪了。更多人都是来混个脸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