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无岐见酆如归面有怅然之色,低吻了吻酆如归的眉心,又抬指拨开了酆如归凌乱黏在额角的鬓,而后取出一张帕子来,为酆如归擦拭双手。
经过适才一番徒手挖掘,酆如归的双手覆满了又黏又湿的泥土,一些泥土甚至钻进了十枚丹蔻中,挤压着与丹蔻相接的指尖肌肤。
丹蔻已有数日未染了,但仍旧艳丽着,宛若鲜嫩的红梅绽于酆如归指尖之上。
姜无岐擦拭了片刻,雪白的帕子上却洇开了些许猩红,见此,他不由眉尖一蹙。
“半点不疼。”酆如归凝望着姜无岐,抬手抚平姜无岐眉尖的褶皱,又低喃着道,“倘若云研前世当真是崔迎,云研可会后悔在身为崔迎时曾将恶犬带回家中饲养只要他不理会恶犬,恶犬便不会对他生出执念来,只要恶犬不对他生出执念,那么,所有人,包括他那旧友都不会被恶犬所害,恶犬也将是一寻常的野犬,纵然会寂寞些,纵然会受冻挨饿,但却不会因执念而苦熬百余年,更不会造了诸多罪孽。”
十指连心,怎会不疼
但酆如归素来是不喊疼的。
姜无岐不知酆如归这一性格是如何养成的,心疼得将沁出来的血珠子尽数拭去,才在虚空写道事实既成,断不可更改。且你这般言语,岂不是否定了崔迎与恶犬曾互相陪伴的辰光
写罢,他接着去擦拭酆如归的手指,却闻得酆如归释然地道“这世间原就并无十全十美之事,是我陷入迷障了,多谢道长为我解惑。”
你这般客气作甚么
姜无岐将酆如归的双手擦拭干净,便又写道我们回“珍宝馆”去罢。
“嗯。”酆如归主动牵了姜无岐的手,一晃一晃地向着“珍宝馆”走去。
由于暴雨不止的缘故,乡间小径泥泞万分,处处积水,不易行走。
他尚是二公子时,乃是千金之躯,衣不二穿,履不染尘,这般恶劣的天气是不愿出门的,假若须得出门,不是坐轿子,便是乘马车,还得由近侍时时撑着伞,以免在进出轿子与马车的丁点间隙,沾湿了衣衫,且雨天着过的鞋履如同着过一回的衣衫般,再不会着第二回,而是赏赐予伺候得力的近侍。
成为酆如归后,他改掉了从前大多数的讲究,但遇见姜无岐后,那些讲究却会时不时地冒出来。
若不是现下姜无岐右臂重伤未愈,酆如归定要缠着姜无岐背他。
姜无岐背不得他,他便只能乖乖地自己走着,但有姜无岐的手可牵,也不算太过委屈。
姜无岐被他轻轻摇晃着左手,不觉失笑,这酆如归实在是幼稚得紧,与他的形容半点不般配。
只见酆如归又以空暇的左手将先前藏于衣袂当中的狗尾巴草取了出来,抓在手中摇摇晃晃着。
若不是知晓酆如归乃是修炼千年的恶鬼,姜无岐当真要以为自己是带了一富家小公子在外游玩了。
姜无岐急着要瞧一瞧酆如归的伤口,心中焦急,但酆如归却是耍着赖不肯走快些。
俩人耗费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由崔迎的坟冢回到“珍宝馆”。
阵阵香气自“珍宝馆”飘散了出来,穿透雨帘,没入了俩人的鼻腔。
支撑“珍宝馆”牌匾的那枚生锈的铁钉已被暴雨打落了去,与那牌匾一道沉在一浑浊的水洼当中。
酆如归扫过牌匾,牵着姜无岐的手,一进得“珍宝馆”,却见云研正用着一碗面,面碗足有面盆大小,清汤寡水的,只飘着几缕小葱,乍看起来惨白一片,一如云研的面色。
这一大碗的面,云研竟已咽下大半。
云研听得动静,抬起来,面上的暴戾、杀气与憎恶俱不复存在,仿若方才之事从未生过一般,温和地与他们打招呼“外头疾风骤雨的,你们总算回来了,淋得这样湿,可勿要着凉了,特别是酆公子你。我煮了姜汤,我这就去端了来,你们饮上一碗罢。”
说罢,他并不管酆如归与姜无岐是何反应,自去将庖厨里温着的姜汤端了出来。
酆如归、姜无岐俩人一人一碗接过姜汤,各自饮尽,又听得云研问道“酆公子,你的左足足踝如何了”
酆如归却是反问道“被恶犬咬伤的那十六人如何了”
云研狼吞虎咽地将余下的面用尽,才答道“那十六人只不过是由于昨日镇中的其他两位大夫出远门去了,不得已才在我这做紧急处置,听闻今日其中一位大夫已返回家中了,他们便去了那位大夫处,无一人来我这复诊,故而详细情况我半点不知,而今我的病患只你一人。”
酆如归心知这伤并非云研所能对付,但云研身为医者,如若他执意不将伤口予云研诊治,恐怕会损了云研的自尊心。
且于姜无岐,除非他立即消失在姜无岐面前,不然这伤迟早是要暴露的。
可姜无岐拜他所赐的一身伤全未痊愈,他怎能在此时抛下姜无岐回鬼山去
是以,他思索一番,仍是坐下身来,主动脱去百合草履以及染血的足衣。
裸露出来的左足足踝上的咬伤已往四周蔓延了约莫一寸,伤口渗出了鲜血来,红肿不堪,红肿之中隐约可见一点腐烂的皮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