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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典瞧着面前二位,一位离得远些,微微低头,正是兵营内寻常大头兵的装扮,另外一位,乐滋滋地将袋内的银票悉数取出,蘸着口水点数。
彭大头生平从未见过数额如此巨大的银票,全副注意力皆被吸引过去,不在意地点头表示同意。
“那是自然,既然拿人钱财,便要说到做到。”彭大头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黄牙,随后又想起什么,心虚地向后望去。
却见周明夷纹丝不动,便是默许了。
周明夷心中七上八下,他早先想同黄育芩说清楚此事前因后果,然冯先生却极力反对,定要探探这位自称是相府家仆的人的虚实,若是提前告知黄育芩,定会令他心中早有成算。
黄育芩无奈地摇头:“你们半夜扰人清梦装神弄鬼所为何事?”说着,他抬脚向老典走过去。
“咦?”彭大头听闻此话,茫然地抬起头来想说,眼前这位老典就是你的家仆。
老典打断了彭大头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公子,我是黄府的家仆,奉命过来寻你。”老典恭敬地半跪在草地上,随即他半抬起头,飞快地向黄育芩使了眼色。
黄育芩却看见老典的双手隐蔽地在草地中摸索。
瞬间杨柳枝条纷乱,尖锐的摩擦声起,一张罗网携着泥块草根自彭大头和周明夷的脚底凭空出现,他们不曾设防陡然间突生变故,竟然被一网打尽。
“快跑,公子。”老典迅速抓住了黄育芩的胳膊,带着他向密林深处而去。
老典的心脏“砰砰”直跳,他拽住黄育芩一路狂奔,很快便将彭大头和周明夷甩在身后。
计划顺利得出乎意料,如果不是黄育芩喷在他脑后的气息,他几乎快要以为方才只是一场梦境了。
黄育芩停下了脚步,拉住了老典,老典不解其意,回头看他。
“老典,你并非相府家仆,你究竟是谁?”黄育芩努力地平复呼吸,问道。
“公子,此地不宜久留,请容小的稍后再禀,眼下赶路要紧。”
“再往前去,便是人迹罕至的密林,极易迷路,若想出来,恐怕还要费一番周折。况且我们离他们应该很远了。”黄育芩说道。
老典思索片刻,便道:“不错。”
黄育芩微微笑道:“只是,我有一事不明,你为何要伪装成相府的家仆。”
“公子……”
迎着老典疑惑不解的表情,黄育芩继续说道:“方才你的官话也说得极好,只是我生在相府,长在京中,你的口音听着并非自幼所学。况且相府家仆若是奉命出京,必定三人结伴而行,互为监督约束,而你却是孤身一人。”
看着黄育芩满脸严肃,老典挠了挠头,笑了起来:“那时在命案现场,你在将军和长官面前仗义执言,一人独揽了罪名,被关押起来,我心中过意不去,这才想出了这个馊主意想把你捞出来。”
“你不会怪我吧。”说罢,老典凑上前来,却暗中从怀中掏出一把雪亮的匕首,直直地向黄育芩的心口捅过去。
黄育芩却似早有防备,轻飘飘地闪身避开了。
“家父和家门什么样的名声,我心中有数,不至于天真到全然相信你的说辞。”黄育芩叹气道,“那天的事情,你是忘记了吗?你因身体不适早退了,按理来说,你不该在案发现场的。”
听到黄育芩的最后一句,老典面色一滞。
老典喘着粗气再度扑上去,瞪着血红的双眼怒道:“黄公子,你说得不错。黄徽文,人人得而诛之!我杀不了他,杀了你也能略解我心中愤懑。”
黄育芩心中一震。
“黄徽文贪得无厌,卖官鬻爵,寒天下学子之心。我久试不第,妻子皆亡,而你却好端端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别人或许不知你的真实身份,可是我却从那次偶遇中,自你与周明夷的闲聊中得知,你便是黄徽文的儿子黄毓英。”
“所以你便要置我于死地吗?”
老典并不回答,嘶吼起来:“敏书,我的儿啊,爹爹要给你报仇了。”
原来老典自幼日夜苦读,一心想考取功名,怎奈科举考场秽乱,朝廷卖官鬻爵蔚然成风,老典虽然满腹诗书,但是屡试屡败。
家中境况渐渐捉襟见肘,妻女日夜操劳补贴家用,积劳成疾,相继离世,仅留小典与他相依为命,面对命运的当头棒喝,老典便灰了心,经人介绍找到了教书授业的营生。
老典便将科考的希望放在小典身上,可是小典自幼旁观父亲背地里痛斥科考舞弊,立志选择了另外一条道路——经商。从走街串巷的货郎,到摆摊售卖的摊主,小典攒下了一笔不菲的资财。
这却为他招来杀身之祸。
老典看不上小典的营生,终日与他针尖对麦芒,小典却在一日冬天的凌晨,出门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老典发疯似地去找儿子,托人打听,入城报官,却遍寻不获。
老典最终死心后回到家中,翻找小典的物品时,在箱底找到了一包捆扎好的银票和一本手札。
“敏书无人倾诉苦闷,只得将自己的心事付诸纸上,他说,他要攒钱,替我也捐个官。他说,最近他很害怕,总觉得有人盯上了他。最后一页,他写着,北风萧萧,大雪寒冷,明日定要早起售卖前段时日存货的木炭。”
黄育芩左右闪避,庆幸着黄相在他年幼时特意聘请武师教他习武,此刻对上身体孱弱的老典,即便自己身无寸铁,也不至于落了下风。
他暗自埋怨起周明夷,正是这个人不声不响带他来到此地,却不说明前因后果,令自己现在受制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