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学校的教学楼,总是能让她想到囚笼,站在中庭往天上望去,能看到一片被囚禁起来的天空。北川偶尔经过这片空地,却从没有仰望高处的习惯。
抬头,是因为她逼迫自己要往上看。
她看到明辉的身影站在6楼阳台外,半缺的月亮弥补了他另一半身影的空荡。
星星像是碎屑一样洒下,亮着信号灯的飞机伪装起骗人的流星。
之后,明辉从楼上跳了下来。
彩色玻璃
病房的空间太小,窗帘挡不住什么秘密。
明辉躺在床上时,回想起方才发生的一切。
五月的夜风仿佛卷着冬日的残雪刺进他的皮肤,妈妈当年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情离开他的吗?
一只脚在踏出栏杆的时候,他才被迫低下了头,回想教学楼下,草滩边,站着一个弱小的女生。
北川眼睛亮亮的,像是透过他,在看天上的月亮。
明辉忽然感到心底一阵羞愧,可他此举并非认输,而是为了活下去,才选择了跳。
如果世界让他们侥幸留有一命,那他绝不会再次陷入如此难堪的境地。
跳下时,风声化作利刃割破他的耳膜。
19中花园里那棵大树用它的身躯接住了月亮。
明辉感到眩晕之间,有一个小小的肩膀支撑起他的身躯,再回过头来时,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柔和的脸庞。
护士姐姐帮他打上吊瓶,匆匆与学校老师和家长取得了联系。
明辉本想拒绝,可奈何这是住院必经的手续。
夏老师第一个赶到医院,给他父亲打了几遍电话都没人接听,明辉看着夏老师在通话本上翻找,才虚弱地开口:“不要。”
他伸出手去,按住夏老师的本子,几乎是哀求:“不要给我哥哥打电话。”
他不想让已经获救的人重陷地狱。
“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跳楼?”夏安也问他原因,明辉却不愿多说一句。
夏老师是个好老师,他能够捕捉到班里诡异的气氛,也曾在汉南市植物园内问过明辉,北川是否在经历不好的事情。
但是明辉那时,没有说答案。
这几个月里,班上没再出现过出格的事情,他也能理解老师的不容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好,毕竟夏老师刚刚研究生毕业,如果因为他们几个学生丢了工作,真的是划不来。
就在这时,明辉的父亲推开了房门,他瞅了一眼病床边坐着的夏安也,眼神中立刻充满了敌视。
男人穿着一件白色衬衫,藏蓝色西装下夹着一块小小的鳄鱼皮包,明辉别过脸去,不愿看他。
在知道夏安也是他班主任后,态度才稍缓和了些。
只是,他的父亲并没有看明辉的病历本,反而说起来别的事情:“你不要像你母亲一样啊。”
语气里是责怪,明辉的表情明显有了变化。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没有回答。
夏老师显然觉得此刻并不合适继续待着,便与明辉打了个招呼:“我先去外面看看情况。”说完就带上门走了。
父子二人相顾无言,他爸爸从包里掏出盒烟点上:“谁推的你?”
“我自己跳的。”明辉的语气并不好。
“哈哈哈,我刚都听护士说了,你们班又有个男生想猥亵你,你没同意才跳了,是吧。”男人伸出手来推了他一下,“够可以啊,和你妈一样一样的。刚那个老师也是?看他也挺想上你的。”
明辉伸出手去推开对方,却反被那个人抓住,他感到自己的胳膊快到脱臼的时候,才没忍住喊出了声:“你明明知道不是这样的!”
“我说你跳得好!”男人夸张地笑了起来,看起来像是发自内心的,“我都听说了,那个男生家里超有钱!你跟他,不一定人家愿意给你花钱,但你这一跳!他爸立刻就来找我了!你猜怎么?给我你们学校食堂供应菜品的机会啊!我再帮你伤重点!说不定能讹得更多!”
“你简直不是人!”明辉的眼角已泛出生理性的泪。
见他反应如此激烈,这个被称为父亲的人脸色一下冷了起来,他松开手,又转身抽了根烟,竟低声抽泣起来:“你这样爸爸真的很难过啊。”
白色地砖散发着消毒水的气味,明辉抬头看去,门口的小窗户旁不知何时有了个人影,那个中年男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透过玻璃望进来,几乎是瞬间,明辉就明白了,外面的人一定就是凌澈的父亲。
一内一外两个不透气的黑色塑料袋一点点封住他的光线。
明辉觉得自己有些冷了,他往上拉了拉被子,盖住自己露出的胳膊。
父亲手中的烟头不知何时已经燃尽,几缕青烟飘上,他听到父亲再次用低低的声音开口:“你最好乖乖的什么也别说,不然,我饶不了你,还有那个以为我不知道逃到哪去的混球。”
明辉明白,对方是真的想要了自己的命。
北川将明辉送到医院后便回了家,离开时,郑昭特地拿着明辉的报告给她讲了好多遍,明辉命好,除了一点皮外伤,没有任何大碍,如果不要紧的话,甚至明天就可以出院,她这才不放心地走。
可是,等她告假结束回学校的第三天,明辉都没有出现。
这三天里,每天放学后,她都会被尹天月和孟欣锁在六楼的美术教室里,到晚上十点多,门才会被打开。
今日快到放学时,凌澈却从门口走了进来。
见对方径直朝北川的座位而来,周围的同学全都齐刷刷地给凌澈让了位置。
北川强逼着自己冷静,然后如想象中一样被凌澈一把抓起:“明辉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