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迢道:“你在河边揪草的时候。”
他走了将近一个时辰。
先前领着那两人走开,到了酒楼前,陆迢才觉出不对。
马车到了自己这儿,她怎么回去?
她怎么回去?
这件事在脑中嗡嗡响了好几回,几坛烈酒给那两人灌下,他便起身离席,留下赵望在那儿应付。
陆迢对自己今夜所说所做还算有数,原打了腹稿,想要解释些什么。一侧首却看见秦霁牵起了嘴角。
她道:“好快。”
到喉头的话被堵了回去,陆迢按住手上的扳指,“嗯”了一声。
这会儿街上没什么人,马车行起来亦快,两人坐在车厢,只听得到车辕滚动时的辚辚之声。
陆迢忽而开口,“你弟弟还会绣花?”
秦霁先是一怔,继而答道:“他小时候学过一阵。”
提起秦霄,秦霁的唇角是弯起来的,深色透亮的眸子里淌着温柔的笑意。
陆迢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秦霁,捏出她一缕头发在指上打转,“怎么还让他学这个?”
官场上古板到像一把老矩尺的御史,竟然让自己的独子学绣花?
她家里,和他想的不一样。
陆迢有些好奇。
“是他自己要学的。”秦霁伸手要从陆迢手里救回自己的头发,“秦霄说以后我出——”
她忽然咬住下唇,手也不再拦着陆迢,默默转回了身子。
这话没说完,陆迢却已经知道后面是什么。
京城女子出嫁有一个习俗,新娘子的盖头,得是女方的母亲或是姊妹亲手绣的。
秦霁失了母亲,没有姊妹,却有一个好弟弟。
可如今——
陆迢卷着她的头发,想起了槐树边上那妇人说的话。
三书六礼,凤冠霞帔——姑娘家在闺中常常期盼的这些,大抵是与她无缘的。
车轩的竹帘卷了上去,她不知在想些什么,从方才开始便一直望着窗外,唇瓣轻抿着,月光下盈出了樱桃的颜色。
水润,柔软,红艳。
她穿嫁衣的模样,应当很漂亮。
陆迢心中微微酸了一霎,很轻,像是剥橘子时不小心剥到了一个酸的,突然迸溅出的酸涩汁水叫人猝不及防。
他忽然有那么一点替她可惜。
只有一点。
秦霁望着窗外暗暗的景色,心里还在想着秦霄。
秦霄小时候说的是——“以后姐姐出嫁时的盖头,我来绣,我要绣一只小狗上去。”
她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了。
还要等多久?
马车离风来园越来越近,陆迢捏着手上的扳指慢悠悠转了好几圈,才缓声道:“今夜叫你等久了,明天休沐,想去哪儿告诉我,如何?”
他脾气好的时候,从不把话说死,总是会给她留一点点选择的余地。
如何?去不去?要不要?
秦霁两只手搁在膝上,攥住了裙边,良久才道:“不用这样。”
“不用哪样?”
不用哪样?
哪样都不用。
今夜连连发生的事情,她都很不喜欢。
不喜欢跟他一起出去,不喜欢听别人叫她“小夫人”,更不喜欢被别人用奇怪的眼神盯着。
是妾,是外室,是那些她以前不屑多看的身份。
秦霁扭头望着他,清亮的眸中透出一点倔强。
“大人不用在我身上花心思,反正我也走不掉,不是么?”
她脾气来的太快,陆迢毫无准备,忽然之间便遭到这样的冷遇。
车厢内迅速静默下去,这静默维持了不多时,马车在风来园正门外停下,被车夫的一声喊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