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嬷嬷笑了,“瞧您说的,大哥这次瞧上的不就是一个妓子,这与那个狐媚子可不同,妓子还不好收拾?若是敢害大爷,都不用您开口,老婆子我先料理了她。”
老太太经她这么一说,这心是彻底放下来。
兰轩院,陆奉在书房等着陆迢。
他今年四十五,原本清俊的面孔在近两年迅速被横肉给压变了模样,身材也发了福,肚上鼓着牢牢一团。
陆迢与他仔细数来已有七八月未曾见过,他回来那几回陆迢都恰巧不在府上。
虽从未刻意避开,但因着陆迢前几年都外放在金陵周边,父子二人的确已有七八个月未曾见过。
陆迢进去时黑缎鞋头碰到了一片碎瓷,瓷片在地砖上刮出磨耳的声响,视线顺着这青釉盏的残身往前延伸,便落到了坐在八仙椅的陆奉身上。
这么久不见,他脸上又添了福相,就连素日阴冷的眼神都被那堆横肉缓和不少。
想来日子过的不错,陆迢讥讽不掩,全露于眼底。
他踩过那片碎瓷,发出清脆的裂响,借此和声朝著书案处的人弯身行礼。
“父亲,儿子来了。”
陆奉的火已经过了苗头最盛的时候,掀起眼帘瞧了他的长子一眼,放在以前,他定然会将陆迢厉声斥责一顿,不过现下是不能了。
他长大了,不只是面貌变得坚毅成熟,少年时那股桀骜劲也内敛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迫人的威势。
此刻陆奉竟然庆幸,还好陆迢今早没有回来,和他争吵显然是下策。
“远——”陆奉忽地咳嗽起来,停下后又缓了缓,“时安。”
他久违地念出自己儿子的名字,已经很是生疏。
陆迢眼中连一丝讥讽也不剩了,他静静地站在原处,一副谨听指教的模样。
连自己儿子名字都能叫错的人,实在不该对他抱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陆奉问道:“前些日,你与陈寻去了花楼?”
陆迢一脸平静,“是”
陆奉抬手指向门口的两个大木箱,语气已是肃然冷厉,“那这些呢?他给你送了一个妓子,还不忘给你贴补?”
陆迢语气恭敬,“这不干父亲的事,他今日送错了人,我稍后叫人将这些抬走。若无他事,儿子先告退了。”
陆奉勃然大怒,起身时带翻了八仙椅,匡当一声响后,他怒喝的声音布满了整个兰轩院。
“陆迢!”
松书一颗心顿时蹦到嗓子眼,然而不久就见他家大爷走了出来,眉宇一如进府时怡然,与整个院子里一派冷肃的气氛截然不同。
他怔了怔,这还是头回大爷同老爷说完话后没阴着脸,可刚刚里面的动静,两人也不像在其乐融融地谈话啊?
晚间,松书与赵望一齐撞到了书房门口,二人都是有事要禀。
赵望挤到他前面,晃了晃手里的信,笑得有些欠扁,“我这个可比你的重要,等会再来。”
说着还抛了个媚眼。
是榴园来的信,陆迢另派了人暗守在院中,每日传回里面的动静。
买这些东西,是要作画么?
暗卫传信的时候充分考虑到陆迢的阅读体验,于是改了改顺序,将秦霁在绸缎铺帮月娘躲人的事写在后面。
陆迢的心情果然急转直下。
松书再进去的时候一抬头就对上了陆迢的冷脸,心里将赵望骂了十几遍。
*
同样的夜,榴园,竹阁。
秦霁躺了好一阵,确认绿绣绿珠已经歇下后,爬下了床。
在拨步床后的那点儿地方,点燃了一只烛。
有床挡着,无论是门格或窗边,都不会透出烛光叫外面看见。
秦霁晚间研好了墨,这会儿将纸笔都摆放在地上,下面垫着她穿过的陆迢的那套中衣。
秦霁端着那原先的路引细细看了一番,挑出几个字仿写了一遍,继而琢磨起每一笔的走势。
她的字最初是秦甫之亲手教的,先是学女儿家常用的簪花小楷,秦霁很喜欢。后来在书塾见到了她欣赏不来的狂草,那狂草被夫子好一顿夸。
秦霁不服,但也隐隐觉得这小楷气势不够,她还想见见别的。
秦甫之赞成她的一切想法,拿着字帖让她选自己想学的,行书隶书瘦金她都想学。于是好几位书法大家轮番上秦府当先生。
她的束脩一时成了府上最大的开支项,连带着家里仆人被遣掉四个,饭桌上青蔬白粥成了常客。
几位先生的教法各有其所长,秦霁花了大半年已全学通。
到后来仿写别人的字于她而言也不算难事,只是有些字要多费些功夫罢了。
四天,她只能在晚上做这些,不能教旁人发现。
直到蜡烛忽闪欲灭时,秦霁便麻利地将这些收拾干净,练过字的纸通通烧掉,不留一点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