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人率先看清了栏畔的状况,震惊驻足,可尚未来得及出声,便只觉得眼前一黑,人猛地瘫倒在地。另一人抬高了风灯,照见那身形俊逸的男子像是挥了下衣袖,然而眨眼之际,也陡然失去了意识,软倒下去。
落地的风灯点着了火,哧地一声烧腾了起来。
阿渺被骤然明亮的火光惊醒,偏开头,望着地上的风灯,意识微微清醒。
“你”
她抬眼去看6澂,视线对上他灼热的目光,依稀记起自己适才所为,羞窘交加,挣脱开来
“你把给我撑船的人弄晕了”
她扶着石栏,朝画舫的方向走去,蹒跚的步履踩到了被雪覆盖着的船索上,差点绊倒在了船舷边。
“小心。”
6澂从身后揽住她,惯力带着两人轻轻撞到了船舷上,击得画舫微微荡漾。
阿渺倚着通往甲板的船栏转过身来,漫天落雪纷纷,徐徐飘落,谁也记不得是谁先凑近的谁,两人滚烫的唇,又再度贴合在了一起。
是因为觉得冷吧
阿渺模模糊糊地想,抬起双臂,攀住了6澂的脖颈,只觉得连那里的皮肤都热的烫手。她不由得靠近了些,仿佛想从那紧绷得近乎偾张的躯体中获取再多一些的热度
6澂感受着怀中那柔软起伏的身体的贴紧,迫使着自己抬起头来,赶在彻底失控之前、将她从自己身前微微撑开了些,哑着声唤道“令薇”
阿渺也清醒了几分,仰头看他,“你真的没有骗我”
6澂颌,克制着寻回理智,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徐徐道来。
在凉州,殷六娘提出了那样的条件,他若答应,誓必与萧齐反目。
“你母亲让我写给南疆的那封信上,被我下了火鸠毒,方圆百里之外、必能惊动雁云山中的琵琶蛊,如此一来,那封信最后便落在了我师父手中。”
殷六娘让6澂写下书信,调遣南疆暗藏于中原的军力,为防有诈、特意安排了祈素教的人亲自前往南疆送信。
由中原进入南疆,必经过雁云山,而一旦山中蛊虫惊动,便自然有人出面劫走那封信。待冉红萝读完6澂用无色药水写在字里行间的隐蔽内容,伪造回信,再驱使被蛊毒控制住的信使送回洛阳,亦自是不在话下。
“所以你母亲等待的南朝助力,今夜根本不会出现。至于柔然人,他们觊觎中原,无非是苦于漠北环境恶劣、所产食粮难以,而南疆恰则物产丰富,昔日每年贡粮不下百万担,我以两国互市、以南疆之粮解漠北之患,说服柔然王庭与大齐议和,也并不难以办到。”
中原大势一统,若是身为南疆6氏继承人的他、都站到萧齐的一边的话,柔然人也没有别的选择。
而此番他同时解除柔然与南疆之患、促成大统,萧劭曾对他有过的猜忌也理应会因此消褪,不必再让阿渺夹在中间为难。
阿渺聆听完6澂所述,怔忡不语,末了,轻声道“殷六娘不是我母亲,我没有那样的母亲。”
她想起朝局,醉意又退散了些,扭转头,“就算就算她生了我,也不代表我就欠了她。若她与大齐为敌,我希望她罪有应得。”
抛弃她那么多年,不闻不问,突然间又肯相认,背后竟是那么多的谋算
6澂拥着阿渺的肩头,感同身受地为她难受,“嗯,你不欠她。”
阿渺靠在他的怀中,沉默了会儿,又想起什么,嗫嚅道“娜仁”
“她知道我们的事。”
6澂拥着阿渺的手臂下意识收紧,似乎唯恐她动怒逃离,“她知道我心里的人只有你,也没有跟我有任何的纠葛,我之前跟她刻意靠近,只是担心你母亲担心殷夫人看出破绽。我既有意助你皇兄肃清政乱隐患,替他摒除一统天下道路上的阻碍,就只能耐心等待祈素教的布局自己浮出水面。一旦他们偷袭皇城、罪名坐实,你皇兄便有了正大光明清查祈素教以及凉州的理由,不必担心被人说成是飞鸟尽良弓藏的君王,柔然人也可借机出手相助,促成和谈”
他顿了一顿,感觉阿渺并没表现得太过抗拒,又道“我跟娜仁的婚约已经解除了。她原本也就只见过我一次,对我并不了解,如今我落魄潦倒,右臂又曾重伤、再无法挽弓射雕,她也巴不得能解除婚约”
阿渺抬起头,不满起来“你怎么把自己说得一无是处似的我看她明明就很在意你,从前才见过一面,就肯为你怂恿可汗兵南下,现在到了洛阳也是处处维护你。”
“可汗出兵,是坐收渔翁之利的政治决定。而如今她与我友善,是因为乌伦王子会娶我阿姐,今后总归有一层姻亲关系在。”
乌伦是柔然可汗的次子,没有太大实权,但母族出身尊贵,有足够的实力与身份护佑6锦霞母子。柔然人没有中原的礼教束缚,乌伦亦向6澂承诺,会视如己出地对待程卓的两个孩子。对于6澂而言,一旦锦霞远离了中原的纷争与权斗,他也有其他的办法让她彻底得到自由。
此番通过议和,柔然人得到与南疆互市供给的机会,南疆出生的锦霞得到柔然的庇护,而萧氏的大齐,将会彻底解决南北二疆的隐患。
一举,三得。
阿渺心中不觉暗叹6澂的谋略,转念思及他因为自己而放弃的一切,不由得又静静沉默住。
6澂见阿渺不言语,以为她还在介意着娜仁的事,忧灼起来,“我与她真的什么也没有。我誓”
阿渺却突然伸臂拥住了他,双手扣在他腰后,凶巴巴地说“就算你们什么也没有,我也还是嫉妒。”
她的脸倚在他胸前,纠结了会儿,低低说道
“我嫉妒她的勇气,嫉妒她的无所顾忌,嫉妒她在大殿上出言维护你的模样”
甜蜜与愧疚交织的复杂情绪,迫使阿渺头一回地正视着自己的内心。
“她最让我感到难受的,也不是她说的那些话,而是她让我看清楚了自己的怯懦。从前在建业,你在殿上、我在阶下,豫王辱我,你姐姐、姐夫想除掉我,可你什么也没顾忌,毫不犹豫地就站在了我这边,不惜与家人反目,护我、救我、助我,一直毫无保留地信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