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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下山（第2页）

只片刻功夫，洁白晶莹的雪花便已包裹住了屋顶的草木与瓦楞，李梦生锁紧门扉，于门外凝视了片刻如絮飘扬的大雪后，便拿出了一把油纸伞。

虽擦过防腐的药剂，但到底也是上了年头的物什。李梦生伸臂撑伞，竹制的伞骨“吱呀”了两声，将布满褶皱的黄伞面撑平，其上隐约可见寥寥几笔水墨绘制的绿植图样，只奈何年代久远，亦或是绘者技法稚嫩，具体画的是什么已经难以辩识了。

“您这伞，有些年头了。”萧克明看着那伞高举他的头顶，下一句要说的话随即哽住了。

身为他师叔祖的道人侧扬起头，“内力外放，雨雪不侵，你我都不难做到，不过这雪来的实在诡异，还是少淋些吧。”

这等好意回绝了就不是人了，于是萧克明微微垂下头，安静的，亦步亦趋的随着李梦生朝山外走去，就如同多年前一般。

踏出后山结界的范围，两人便一路神行到了清池宫。远远望去，白茫茫的大雪已经覆盖于原本深灰色的屋瓦之上，与暗红色的墙面交相辉映。待人走近了，看上去却反倒又像瓦棱轻轻的将雪托举成了殿顶的样子。

踏上大殿门前铺设的石板，李梦生收起伞，方才虽一路疾行，却也没沾湿衣袂。他与萧克明一先一后，直接先往偏殿去了。

萧克明请他于偏殿坐下后，便去拿他的那把飞剑了。过了半晌，一把饱经沧桑的黢黑木剑便被捧到了他的面前。李梦生眼神示意，于是那把雷罚便轻轻的被放置在了桌面上。

李梦生仔细打量起这把看似平平无奇的雷击桃木剑，并不难看出剑身上隐约而密集的修补痕迹，密密麻麻的符文覆于其上，蕴含着能凭空而起的力量。

他沉默的看了一会，开口问道，“这些，都是你自己悟出来的？”

萧克明立即解释道，“那倒不是，还是参考了世上已有飞剑的符文的，呃，青城山就有一把。”

除了所谓的青城山飞剑之外，其实他还参考了洛飞雨的秀女剑，甚至不如说，雷罚上的飞剑符文，主要就是从她那里得来的。

只不过这件事，他和洛飞雨的事，还是不要师叔祖知道的好。

萧克明这么想着，余光瞥着师叔祖的神情，所幸也没观察出什么异常。

李梦生确实对这个说法没什么异议，他又对着这把雷罚端详良久，忽然伸出手，轻抚过剑尖的部分，神色随之复杂起来。

“飞剑的符文固然精妙，只是此剑真正的关窍，是凝聚在这剑尖吧。”

他微微拧起眉头，嘴角却不自觉的挑了起来。

不得不说，师叔祖的慧眼还是不得不服的。萧克明点点头，“雷罚的剑尖，存有一抹高僧虹化的虹光，若加以驱动，便有破开虚空壁垒之能。”

“的确是好剑。”李梦生移开目光，“收起来吧，其上的符文我已经记下了。”

并非只是将符文记于心中，其上符文驱动剑身飞行的原理该如何进行迁移运用，李梦生还需要再在实践中推算优化一下。不过此事并不要紧，现在也并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

还没来得及为他师叔祖的惊人记忆力感叹，萧克明便看到对方站起了身，于是自己也跟着站了起来，“您这就要走了？”

李梦生颔，他看向萧克明的手伸向一旁的大包裹，表情又闪过一丝无奈，“这些都是茅山尘封已久的秘宝，怎能如此随意的就拿走。我所做的准备已经足够，把这些放回去吧。”

见师叔祖一再坚持，萧克明也不勉强了，却是提起了另一件事，“仙境之事重大，只让您和大人两个人去，我还是有点担心。我和大师兄沟通过了，又联系了两个实力靠谱的朋友，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也会跟着过去和你们一起探索仙境。”

能有实力靠谱的修行者过去，那自然是很好的。李梦生对此并没表示反对，又和萧克明简单交代叮嘱了几句，制止了对方意图送他的行为，便转身朝大殿走去。

在离开茅山前，他还是打算祭拜下清池宫的列祖先宗的。

踏入正殿，李梦生抬眼环顾过那群色彩鲜艳，神色平静的泥塑神像的金身。

清池宫主殿所奉神明分三层，顶层乃三清，即“虚无自然大罗三清三境三宝天尊”之意，中层为四御，即昊天金阙至尊玉皇大帝、勾陈上宫天皇大帝、中天紫微北极大帝和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祇。再之下，则是他茅山真正意义上的先祖，茅盈、茅固、茅衷三位祖师及先人陶弘景。

这些皆一丈有余的高大神像坐落于大殿内侧，使得原本纵深很大的清池宫主殿显得并不宽阔了，取而代之的，则是被道家诸神，茅山列祖包围的感觉。至于被这么注视着是沉重还是平静，则要看拜祭之人的心境了。

神像前原本放置着三樽鎏金铜鼎炉，用以镇压洞天气运，而与李梦生记忆不同里的是，这三樽鼎炉此时正以众星拱月之势，供奉着高台上一尊小巧的鎏金浑天仪。这尊浑天仪并无人看护，却正以微不可察的幅度在随着时间流逝自行运转着，金仪两侧的玉虬口中流淌出如水质感的白雾，无声无息间萦绕于底部鼎炉周身雕刻着的云龙之间，最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九州浑天仪，只不过不是原物。李梦生认出了这东西的来源，想必这就是屈胖三的手笔之一了。

至于这件仿品放置于此的用意，以及真品在何处挥作用，恐怕只能去问布置者本人了。李梦生虽有所猜测，但也没傲慢到直接就下定论。

他也没再深入去端详细节，只向里走了四五步。走到插满残香的狭长香炉前，面对着几乎包围住他的诸神神像，李梦生默默的点燃了手中的柱香，随后长躬而拜。

每一个茅山道士在初次下山前，及久别归山后，都会来到此处参拜先祖，以求先人庇荫，洗尘世浊气。而他此生既算得上久别归山，也算是初次下山，于情于理，他都该来此祭拜一番。

然而李梦生心中并无太多澎湃与恭谨，而是平白的想起前世的事来。记忆里，他也曾经常进出清池宫，在以传功长老的名义之前。

他阖目，眼前不自觉的浮现出已经模糊不堪的旧日画面，须皆白的老者常枯坐于神像前的蒲团上，而尚算得上稚嫩的他与师兄一同踏入殿内，聆听师傅的教诲，那是来自掌教真人的亲传。

后来，那个坐在蒲团上的人变成了与他并肩的师兄虚清，曾经的教学也成了议事。再往后，师兄换成了他的徒弟小陶，到了最后，连他这个传功长老也自然而然的换成了别人。

李梦生缓缓睁开眼睛，望着空荡荡的大殿，听着殿外隐约可闻的钟声，鼻间是尘土与陈木的气味。他心下黯然，刚欲开口说些什么，却隐约间听到了一声熟悉又悠长的叹息。

他如梦初醒般侧过头，喃喃道，“师兄？”

没有回应，但那的确是他记忆里属于虚清的声音。李梦生环视过周遭，又感知过一遍炁场，皆没察觉到异常，如此，便只能是他自己心神不稳，出现幻听了。

想到这，他叹了口气，捻掉手中香灰，又朝诸神列祖拜过一遍，低声道，“茅山李梦生，于今日归山，又将于今日下山，不求对我这个旧人有所荫庇，只望诸位先祖能在此期间护佑我山门人诸行结善，修行顺遂。无量天尊。”

又行过一遍礼后，李梦生这才起身，心下清明的转身往殿外走去。

这次他是真的要下山了，还有正事等着他呢。

而他不知道的是，此时来自至高天之上的某个曾为他熟知的意识，正遥遥望着这道年轻如往昔的背影，为他而摇头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