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黑熊大怒:“不行,她哪都不能去,你明明喜欢她,拼了命也要救她上来,做什么还要一直把她往外推。你不要我要,我把她留在官邸,回来屋里有个女人味道也好!”
刘副官叹道:“司令,我明白你的心思,谁家没有妻儿老小,我们上战场打鬼子又不一定回不来,你既然这么喜欢她,就干脆留下她吧!”
“都别说了,”程行云有些狼狈,大喝道,“我主意已定,你们都给我回去休息,明早开会!”
叶芙蓉怔怔看着程行云的眼睛,他躲避着她探询的目光,把他们轰了出去。
当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传来,他一狠心,把她轻轻放下,从床边拿出一个藤制箱子:“你孑然一身从金家出来,这些你明天带上,我再拿些银圆给你。”说完,他径直走向门口,“你好好休息,我明天还有事,就不远送了!”
“回来!”她喃喃道,“你不跟我说说你跟金继祖的过节么?”
程行云脚步一顿,眼睛突然红了:“告诉你也无妨,我大哥和金家大太太有了私情,大太太有了身孕,要我大哥带她走,结果金继祖这老东西把我大哥杀了,还派人杀到我家,要把我斩草除根,我那时才八岁,被他们追着跳到甘蓝河里,游到没有力气,差点就被水淹死。我后来流浪到了省城,到处乞讨为生……”他低下头,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脑中的片段一一浮现,叶芙蓉终于得到一个事实,金继祖没生育能力,那大太太的孩子就是程行云大哥的孩子,那么金家宝就是……她想起那个疯疯癫癫的大太太,浑身打了个寒战,喃喃道:“原来家宝是被金继祖害成这样的!”她看着那僵直的背影,心中一恸,轻声道:“你早知道家宝是你侄子对不对?”
程行云愣住了,缓缓抬起头,正与她凄凉的目光相遇,那目光中的冰冷让他心里一阵发冷,点点头:“我那时是真的对你动了心,他一个傻子懂什么……”
一阵凄厉的笑声响起,叶芙蓉擦着泪水:“真好笑,他一个傻子,竟会是对我最好的人!”
程行云被她的声音震得几乎落下泪来,低下头,沉默地走出门。
筋疲力尽的原因,叶芙蓉这一觉睡得死沉。第二天中午,她悠悠醒转,眼前有些模糊,当头顶那水晶吊灯变得清晰,一张大大的笑脸突然遮住她的视线。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那家伙已经成了火龙,逮人就骂,赵军长看不下去,正在堵着他吵呢!”刘副官笑眯眯地用红布包了一些银圆送到枕边,又拖出藤箱,哇地大叫一声“真漂亮”,从里面挑了件墨绿旗袍出来,拍了拍脑袋,从衣柜里找出一件白色披肩,又从抽屉里翻出一个玉镯,大声嘟哝着:“程司令也真是,东西一件一件地买,就是不敢送给你。钱都花在这些没用的东西上,连喝口酒都要找我蹭,真是笑死人!”
他把东西尽数摊在床边,把藤箱扣好,笑道:“你也别寻死觅活的,程司令要我们立刻把你送走,车在外面已经从早上等到现在。老实说,程司令对你的心意大家都看得出来,虽然我们都希望你留下来,不过,我们马上要开拔打日本鬼子,程司令军务繁忙,你老这样拧着会影响他的情绪,你既然要走,大家也不拦你!”
叶芙蓉张了张嘴,用力挤出一个微弱的声音:“他……呢?”
“你说程司令啊?”刘副官吃吃笑着,“他舍不得你,又怕去打仗回不来耽误你,正别扭着生自己气,要我们赶快把你送走,来个眼不见为净。”他突然正色道:“他让我转告你,他在省城没亲没戚,实在不知道把你怎么安排,只好把你托付给总司令夫人,让她帮你找个好男人。”
他突然大笑:“他还定好标准了,不赌不嫖、不抽大烟、不打人、知书识礼、斯文俊秀,你说这种男人到哪里去找,这不是明摆着让你找不到嘛!”
叶芙蓉心中百转千折,仿佛所有泪水都堵在胸口,连呼吸都难以顺畅。刘副官看在眼里,笑意更浓,摆手道:“你先收拾收拾,我在外面等你,你速度快一些,我怕那家伙忍不住改变主意,到时候你想走就走不成了!”
她突然醒悟过来,自己孑然一身能去哪里,去省城能做什么,不就是在那总司令夫人帮助下找个不认识的男人嫁了,再一次赌他不吃喝嫖赌,赌他会对自己好,为他操持家务,生一堆孩子。
她还会喜欢上男人吗,她一遍遍地问自己。
她难道真的想死吗?
谁不想活呢,她不信世上有鬼神,不相信经过轮回会有更好的命运,母亲说过,人只有短短的一生,有些东西,错过就不可能找回。
说这话的时候,母亲和父亲正含情脉脉地相望。当年父亲去上海做绸缎生意,傍晚应过同乡的酒局,喝得微醺回来时信步走进一家书店,跟抱着一堆书走出来的母亲撞到一起。
父亲对她一见钟情,趁着酒劲一直跟了她几条街才引得母亲回眸一顾,两人因此相识,仪表堂堂,气质儒雅的父亲很快得到母亲的好感,她情难自已,很快坠入爱河。父亲虽然把她视若珍宝,却苦苦压抑自己的情感,向她坦言在家已由父亲做主娶妻,不敢休妻,更不愿委屈她做小。
当父亲离开时,母亲不顾家人的反对,只带着满满一藤箱旗袍和书,毅然追随父亲而来。
她赌赢了,父亲对她呵护备致,从未跟她红过脸。两人缱绻情深,母亲死后才一年,父亲悲伤过度,抑郁成疾,竟拒绝就医用药,最后抛下她孤零零一个,追随母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