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悄悄睁开眼睛,他正擦到她的膝盖,他加大了力气,皱着眉一边按摩着一边擦拭,他的几缕发垂落在额前,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这样憔悴了。她猛地扑到他怀中,哽咽无语,痛彻心扉。
他疲累至极,一放开她就睡着了,她缩进他的怀抱,耳朵贴上他胸膛。那一刻,她只想这样听着他的心跳,重复的,单调的一声声,直到天荒地老。
风声一阵比一阵紧,刮得漫天雪花乱舞,连天上的微光都辨不分明,白昼如同黑夜一般。
“陈妈,你出去瞧瞧方生回来没有,”叶芙蓉坐立不安,“这几天怎么都回得这么晚,天气又不好,别出什么事才好。”
陈妈出去转了一圈,朝手上哈着气回来了:“太太,先生没这么快吧,他昨天半夜才回来呢,外面冷,您先回房歇着,等下冻坏了先生又得责怪我们了。”
“你们把火搬来,顺便把书房桌子上那本打开的书拿给我,刘妈,你给我泡壶龙井,我在这再等会,你们就先去睡吧。”
冬天人一遇暖就犯困,新调派来的两个打手早就缩到沙发上打起呼噜,上次她要他们早些回房休息,结果罗方生回来没看到人,气得把他们从被窝里踹了出来,两个都是十八九岁年纪,还是睡不饱的时候,她于是要他们抱着被子睡到客厅来,一有动静就能发现,罗方生这才点头。
端起热茶捂了会手,她坐进藤椅,把脚盖好,她一受寒,累的就是罗方生,前几天她出去找陈老师回来,他一连给她擦了好几天身体,直到她赌咒发誓说身上不痛了才停。
他实在太累了,她不能再成为他的负担。
她拿起看了多遍的《吶喊》慢慢翻起来,不知为什么一直心神恍惚,没办法看进一个字,心中的焦躁越来越盛,丢下书起身,盖脚的小棉被掉落在地,她连忙捡起来,见有个孩子睡得不塌实,手从被子里露出来,摇了摇头,掖好被子,慢慢走到窗口,只见外面一片苍茫,光秃秃的树好似倔强的汉子,挥舞着枯枝直直地冲向天空,心头一凛,竟忘记收回目光。
这时,客厅冲进来一个血淋淋的人,他扑倒在地,大哭道:“夫人,不好了,大哥出事了!”
众人纷纷惊起,叶芙蓉踉跄着扑到他面前,声音颤抖着:“你说什么,他出了什么事?”
久未露面的阿扬跪在她面前,低头道:“夫人,今天青龙帮起了内讧,大哥被人打了黑枪,他……掉进水里,估计已经活不成了……”
叶芙蓉眼前一黑,慢慢软倒在他面前,阿扬连忙接住,对目瞪口呆的陈妈和刘妈道:“你们把太太照顾好,我回去再找找……”
叶芙蓉睁开眼睛,死死抓住他的手,低喝道:“我自己去,我不相信他会撇下我!”说着,她奋力站起来,回房间把枪塞进衣袖,披了件大衣,推开门就走了出去,阿扬欲言又止,和他们两个连忙跟上。
码头上寒风刺骨,水面结了一层薄冰,红色的印迹在已经污秽不堪的白雪上触目惊心,三人把她围到中间,为她挡去风雪,阿扬指着一处仍是鲜红的地方道:“大哥和虎哥当时在这里,有几个人躲在那堆货后面放冷枪,大哥和虎哥被打中了,我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他们掉到水里,我立刻派人去捞,可人已经不见了,现在天寒地冻的,要找也不容易,夫人,你先回去吧,我有消息马上通知你!”
叶芙蓉双手覆上那冰冷的颜色,泪珠追逐着滚落,她咬破嘴唇,让自己的头脑清醒,那血和泪没入那暗红中,如溪流投入大海的怀抱,转眼消失无形,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燃起一簇火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们马上动手,我就在这里等!”
“你们是亲眼看见罗方生死了吗?”刚川正史冷眼看着面前笑逐言开的两人。
“没错,”菊田慌忙点头,“我亲眼看见他们中枪掉到水里,听说到现在罗夫人还守在码头捞呢!”
“饭桶,也就是说你们还不能确定他已经死了!”刚川正史喝道,“这个罗方生是什么人物,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打死!”
菊田哭笑不得:“组长,我们明明看到他中枪落水,这么冷的天,他没被打死也被淹死冻死啦……”
“放屁,他的尸体呢,人死了尸体不会浮上来吗!你们马上找船到水面上搜索,不能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菊田悻悻地出去了,太郎赔笑道:“组长,有个小问题,阿扬要同我们高层直接对话,还说他现在是帮主,只派些小喽罗是不给他面子!”
“这么快就要摆架子了,学得真快嘛!”刚川正史冷笑一声,“既然他已经掌握青龙帮实权,我出面和他接触也在情理之中,你要钱易告诉他一声,等找到罗方生的尸体,我设宴为他庆祝。”
“要是找不到呢?”太郎皱眉道,“如果惹火了他,他会不会继续同我们作对?”
“你不用担心,他不是罗方生,不可能有什么作为的,我自有办法让他俯首贴耳。”他话锋一转,“你们刚才说罗夫人还在码头?”
太郎眼中有微微的笑意:“正是,我们离开的时候她正一动不动站在风雪里,倒真有点我见犹怜的味道呢。”
“带我去看看!”
太郎蓦然抬头,见到他眼中的凌厉光芒,像……饥饿的猛兽。
叶芙蓉怔怔看着前方,几盏白色的灯光投射在水面上,那薄冰上一片凄怆,近处的冰都被捅破了,水面浮现一层袅袅雾气,和灯光牵缠着,把粼粼波光笼上清冷的黄与白。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仍不肯相信罗方生就葬身于此,找来的渔民一个个颤抖着爬上来,冻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一个劲地摇头,每一次,都让她的心沉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