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博延获此巨大殊荣,但停车场的事似乎一刻也没能从他脸上消失。劳斯莱斯幻影驾驶座上是康武,副驾室里坐着不敢离开的高阳。
宴会上闻博延喝了不少酒,出来就要康武带他去老白街。
人靠在后排,双眼磕着,眼睫是一条深重的线条。空座上放着一个还未封口的白色快递文件包。文件包里装着的正是那本烫着金字的荣誉证书以及那块这么多年以来他削尖脑袋,宵衣旰食想要拿到手的勋章。
邮寄地址:京都大院。
这件事本该是他此刻、这些年、这一生最重要的事。但时间流转,人心叵测,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又全都翻天覆地了。
重要或不重要的事,全在一颗心的不同面。现在这颗心是造反了,将原来被它忽视,不看重,不要也罢的事从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翻出来,将它推到整颗心的最顶端,时时刻刻供起来,聚集全部精力跟从前唱反调。
开春,道路两旁的梧桐树已经抽出新芽。街道不如那些冬夜冷寂,但也还是凄凄沥沥的冷,薄雾升腾。
车刚停稳,闻博延就从车上下来了。
高高大大的人走路已见些许蹒跚,但他不承认自己喝醉了。他要见余芷,现在就要见,立刻马上就要见。
前排两边车门哗哗响,两个人立刻冲下来一边一个把人搀住。
好在高阳来的时候就有准备,不要闻博延去敲门,弄得四邻不安,赶忙用了另一个于余芷绝对陌生的号码拨了余芷的电话。
夜深人静,林家的人都进了梦乡。余芷接到高阳用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从床上下来。
高阳担心他们的到来弄得四邻不安,余芷也有同样的顾虑。
清瘦的人,腰腹薄,背脊薄,裹上一件厚外套才够御寒。余芷又裹上了那件毛茸茸的羽绒服,轻声开门从楼上下来。
她脚步很轻,害怕吵醒外公和舅舅,结果门外的人倒是全没有这种顾虑。
“岁岁?”黑暗里舅舅的声音传来。
“哎,是我。”
舅舅没开灯,走近,问她怎么回事,门外边的动静是不是跟她有关?
黑暗里余芷低脸,无语,舅舅凑近又问,她才答。
“是闻博延。还有他的助理他们,说他喝多了。我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舅舅沉默,余芷也无语,两个人的安静里,老爷子屋里的灯突然亮起。
所以余芷那句黄鼠狼给鸡拜年一点也不错。为她好?
真是无稽之谈。
老爷子也被门上的动静惊醒了,余芷正不知道该怎么办,舅舅在一旁开口。
“爸,没事儿。有个朋友过来找我,我出去跟他说几句话。”
“大半夜的,不像话!”老爷子的声音老大不高兴。
“先声明啊,不是我不像话,我早睡了,是外边儿的人不像话。”
“……”余芷手指揉头。
“什么狐朋狗友半夜找人。”老爷子不高兴道。
“不就是狐朋狗友嘛,毛病多,喝多了找我撒酒疯,我现在就出去把他骂走。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臭不要脸的东西。”
林季骂着,老爷子屋里的灯就关了。客厅里两个人松了口一气。
门外边的动静是闻博延非要亲自进去找余芷弄出来的,高阳向闻博延保证,他的电话余芷已经接了,并且答应了会出来。
然后三个人就齐齐地在站了门口,闻博延不清醒,倒也不全糊涂。身体由康武搀着,但也站得端正笔挺,自己抬着胳膊,埋着脸,眼睛看着腕上泛冷光的玻璃表盘,数着余芷什么时候能出来见他,他们有没有骗他。
“两分钟了,为什么还不出来?”
“……女士嘛出门总要收拾收拾的。”高阳无奈道。
闻博延没再说话,继续等着,表盘因为他胳膊的不稳而不时晃出光线。
初春夜,气温很低,空气中还含着雾气。高阳和康武都在西装外加批了外套,只闻博延坚持不要。
一身西装被雾气浸满寒意,但人无所知觉,只执着地低着脸数着晶亮表盘上的秒针,人一寸寸被冷空气削薄,削弱,直到大门打开,余芷挨着林季出来。
余芷身上穿着毛茸茸的羽绒服,先从门里出来,紧挨着她的帽檐出来的人正是白天挥拳打人的男人,正是那个把余芷压在怀里,挑衅他的男人。
闻博延的视线凝固住了,他身边剩下的俩人没有一个不傻眼。
闻博延的脸从埋着的姿势一点点抬起来。人已经冻得双眼潮红,春夜的寒气深浸上他冷白的皮肤。余芷和一个男人大半夜从一道大门里走出来的寒气深浸上他的心。
闻博延的眼神,康武和高阳的眼神无疑都在表示着一种信息,余芷看出来了,但她没有义务要解释什么。
白天发生的事余芷已经不知道原由,现在夜半三更,余芷更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余芷和舅舅双双都不希望老爷子听到门外的事,俩人小声出门来,舅舅立刻善后将门合上。
“余小姐你不会跟他同居了吧?你家里不是还有外公吗?”康武一直搀着闻博延,闻博延身上的无力从手臂上传来,就像是整个人碎了一样,康武立刻感受到,心里狠狠一凉,就先绷不住了。
余芷对他们的误会有点无语,但他们有什么理由要关心她的私生活呢。
她是真不理解。
余芷的性格向来比同龄的人稳妥些,而今回来跟老爷子生活半年后性子就更是沉稳起来。尤其是对面站着三个人,她更不会像面对闻博延独自一个人的时候那么冒失的轻易被牵走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