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间,太后已回上座,雅然端起茶盏,抿了口茶,又笑言:“但乍见你模样这般好,便一时兴起问问。你须知,在座这后宫诸位,平日闲来无事,最喜爱的便是同人说媒、与人牵线。”
太后言毕,也不知有意无意,手中茶盏落桌之时,稍重了些,发出瓷器相撞的清脆之声。
殿侧众人一时面露尬然,垂眸挺背,无有应声。
太后倒并无催促之意,只殿内许久的沉寂令宋烟烟愈发觉了局促,终是低低回了句:“民女无意于亲事,只望能同爹爹当年那般,中正秉行,潜心于技艺。”
“如此,确是个踏实的孩子。你若无意,自也不必勉强。但若哪日有了合心意的人,也可令京墨那孩子带话给哀家,哀家给你做主。”
明明是亲和、慈爱的话语,宋烟烟却在听闻“京墨”二字时,不由又颤了颤睫。
慌张间抬眸,见太后正眼含笑意望来,其中深意她全不得解。
太后着人送宋烟烟出宫之时,云开雨霁,高大巍峨的宫殿上方,隐现一七色虹彩。
“宋姑娘是有福气的。”
于前带路的公公眉眼带笑道。
回程之路,宋烟烟一遍遍细思着太后所言。
掀帘望马车外秋日净空,她觉窒闷了几日的心绪豁然许多。直想着,也许今晨这一遭,真能为她解了今日之困?
燕王府。
正厅内,燕王妃苏念安拧眉而坐,手中捏着的一块桂花糕被她用力掷回了盘中。
怡翠紧着上前,将掉落满桌的糕点碎屑清理,又在苏念安不耐地挥手中,将整盘糕点撤下。
“京墨,你父王与我,多年来可有苛待过她们母女半分?你今日之言,倒像是我要委屈了她宋家姑娘了?”
苏念安右手执帕,抵于心口,言语间尽是痛心。
“宸阳侯府那孩子,你打小也相识,人品、才学、家世,哪一样不成?那孩子对宋姑娘是真心欢喜,人家宸阳侯府也是一句都未曾嫌过她出身微寒,必会善待于她!”
苏念安这头涛涛不绝,萧京墨却仍只沉着脸立于跟前。她一时急愤,气道:“她宋家姑娘,说到底不过一介民妇,她得多高的眼界,竟也瞧不上人家!”
“母妃。”萧京墨凤眸倏抬,逼视于苏念安,清冽嗓音定然道,“婚嫁之事,自该你情我愿,她既不愿,其余便也不必谈了。”
苏念安情急,一手重重拍于身侧案几:“你自个儿成日里犟着,不肯娶亲,便觉他人也该如此吗?母妃今日就同你说了实话,宫里那位一听闻赵家有意于宋烟烟,便已着人三番五次上门探听,我总不能令燕王府养了这许多年的……”
“母妃!慎言!”萧京墨话音蓦地沉冷。
“当年,可是你亲口同母妃说,宋家姑娘手艺于太子及燕王府堪有大用,怎地如今母妃提一句,便又不对了?况宸阳侯府那门亲,我虽是存了私心,要留她为燕王府所用,却也当真是半点未曾委屈于她啊!”
苏念安心绪躁然,言辞激烈,右手不住拍着胸口。
怡翠于旁见了,忙上前抚起苏念安后背,欲替她顺下气来。
待苏念安喘息稍缓,怡翠见萧京墨仍顾自冷脸僵立于前,半点未有退步之意,迟疑道:“奴婢……奴婢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苏念安语气仍未缓。
“奴婢此前也不解,为何到了婚嫁年龄,也均是很好的人家,宋姑娘却那般抗拒。但昨日,王妃相问宋姑娘是否心里有人之时,奴婢见她神色慌张,方想起……想起……”
“想起什么?别吞吞吐吐的。”苏念安催促道。
“乞巧节前夕,王妃令我往别院送三皇子府柬贴时,于门外听得宋姑娘和赵家姑娘在说些……闺中心事。”
萧京墨身侧双手蓦然紧握成拳,牙关紧咬着,面侧肌肉因此轻鼓。
怡翠望之,以为世子怒她不该提人私隐,迟疑着不敢续说。
“说!”
萧京墨话音冷然,凤眸中却闪涌着复杂的情绪。
宋烟,她到底……
“她们那时好似在说,在说一个姓周的,什么……什么侍卫身份,不肯接受。”
“周辙?!”苏念安惊道,“怨不得。”
“奴婢如今想来,确是合理。听闻宋姑娘当年前往王府求救,口中喊的便是周侍卫长的名讳,应是将他当作恩人看待的。这几年里,也时有耳闻,周侍卫为宋夫人延请医官、递送药品,颇为周到,平日对宋姑娘也是关照有加。”
苏念安心思转得极快,片刻便念叨起:“若然他二人真真两情相悦,王府自也可为他们做主。横竖不过是要留宋烟烟于府内,我自也愿意成人之美。京墨,这般安排,你当无意见了吧?”
萧京墨闭目无言,苏念安心下切急,未有他虑,只催促道:“你倒是给句话。方才说母妃强人所难,如今他二人若是你情我愿,只顾于身份放不开,王府成全了他们,可未有半丝勉强!”
萧京墨突地撇嘴嗤笑一声,凤眸再起时,已是一片平静无波:“是,婚嫁之事,自该……你情我愿。”
话毕,他未再停留半刻,转身离去。
原来……
他于房中养伤那日,见她送周辙的平安扣,是此意。
她落水那日,周辙自怀中取出的那方绣了“宋”字的绢帕,是此意。
她近日红着眼,向他哭诉“只愿留在王府”,是此意……
罢了。
婚嫁之事,自该你情我愿。
又何能,有半丝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