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嬷嬷缓缓看了她一眼,比起对韶华吩咐的,语气显然冷了几分,“七娘子若想不通我为何让你休学,可在屋里多思量几日,待娘子明白了再过来也不迟。”
锦华听她这么一说,心中委屈顿时酝酿着泪水,咬了咬唇,急忙喊住:“先生且慢,请先生指点!”
“长幼尊卑,贤淑恭顺,望诸位娘子谨记。”容嬷嬷说完,对她们微微颔首,缓步离去。
众人心中皆一片唏嘘,不曾想刚刚她们姐妹之间的玩闹都被容嬷嬷看在眼底。看她一言不发,都以为她不知情,却不想课上语气亲疏重缓都表现了容嬷嬷对方才一事中女孩们处理方式的态度。
绾华虽无错,但身为长姐,没有以身作则,已算是过。燕绥没有做对,而且身边丫鬟出言不逊,以下犯上,本该受罚,但她醒悟及时,态度也够端正。看在她非李姓的份上容嬷嬷并没有过多的要求,只有韶华那喃喃几句自语,看似无意,其实都在提点众人,才有了燕绥后来的态度,所以容嬷嬷对她最为称赞。
特别是听到她那看似无赖的话,让她恍然想起不久前在川北,也曾为一个不识女红反对骑射洋洋自得的大家娘子讲规矩。
“大夫人说了,七娘子脚伤未愈,就不必跟其他娘子前往,先行回碧梧轩便可。”麦妈妈对这个庶出的娘子并无好感,口气傲慢轻佻,若不是二老爷将她捧在掌心当宝,恐怕李家上下都不喜锦华母女。
“麦妈妈,不如让七娘与我们同路,我们先行在煦园下车,再劳烦妈妈送七娘回碧梧轩吧。”听了容嬷嬷刚刚那一席话,绾华也立刻自省其身,暗中庆幸方才没有与锦华争论起来。否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先生训责,就算凌氏不责怪她,她也羞愧得无地自容的。
“我不要。”锦华忍了半天,才缓过气来,眼眶已经泛红,却勉强笑道:“姐姐们随麦妈妈去罢,我待多一会儿再走。”
虽然不喜欢锦华,可到底是同父的妹妹,绾华凝眉,看着她。韶华却轻碰了姐姐一下,对她微微摇头,锦华仗着李勋卓的疼爱,在二房从未受过这般委屈,甚至对嫡姐也没客气过。这会儿连番受挫,心里定然不是滋味,她们留着只会让她更难堪。
“问兰,照顾好你家娘子。”绾华说完,便与其他两个女孩跟着麦妈妈离开。
待她们一走,锦华终于忍不住,趴在书桌上痛哭起来。问兰是从小伺候锦华长大的,看她这般狼狈又难过,顿时也觉得很心酸。上前 她因哭泣而起伏不定的肩膀,温声劝道:“七娘子,咱们回去吧,咱们找二老爷去。”
“凭什么,凭什么,她明明什么都不会,凭什么先生对她那么偏袒。就因为她是夫人生的,我是姨娘生,我就是百般努力也得不到好。”锦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得正伤心,问兰却紧张地四处观望,提醒她此处不宜说话,还是回自个小院再说。锦华心里正难过,哪有在意那么多,“不要,我不要!三姐姐也就算了,可凭什么她一个乡下养大的也来与我争,不是说她八字厉吗,为什么还要把她接回来。”
“我的好娘子,求您别说了,先生会听到的。”兴许是先生二字让锦华回了些理智,问兰掏出手绢,给她擦掉满脸泪水,心疼地说:“七娘子,您一点都不比别人差,就算二夫人不喜欢您,可二老爷喜欢啊,您没瞧着,他对您的关心远比三娘子来得多。三娘子还是正经的嫡长女呢,可比起您,她也就是个爹爹不亲的可怜娘子而已。您快别哭了,回去姨娘看见了,不定要多担心呢。”
提到苏氏,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吧嗒掉下来,锦华哭腔道:“我明日不来进学,怎么跟姨娘交代,要是爹爹问起来,我可怎么办。”她总是在李勋卓面前表现自己多认真聪明,如今被先生罚停学,她要怎么解释。
问兰左右为难,想了一下道:“七娘子,您就先别管,姨娘问起便说是先生体谅您脚伤,让您在家休养两日。姨娘是不会多问的,就算二老爷不信,他也不会去找先生。”
“可是三姐姐她们……”锦华听了问兰的计划,心里才有些安定。
“三娘子才不会自讨无趣。”问兰想说的是,绾华从不会在背后告状。
“好吧。”锦华拭干脸上的泪痕,再三确认没有异样才让人进来扶她出去。当务之急,她得想着怎么讨先生欢心,她才好早日回来上学。
刘家郎君
再说其他三个女孩一路从闺学到煦园,彼此都默不作声,不愿开口。
容嬷嬷的话并不严厉,也不曾面露凶光,可无形中就有一种威严,让人不敢造次。那一字一句轻缓的话语仿佛是深山中的晨钟暮鼓,直击到闻着心底,令闻者舒畅,不得相驳。
韶华却只想着容嬷嬷说起川北的事时,那一刻的动容,让她觉得心酸。今非昔比,物是人非,她却也只能默默装作不相识。
“娘子们,到了。”麦妈妈一声轻唤打乱了女孩们的心思。
绾华和燕绥互望一眼,心领神会地笑了笑,一人挽着韶华一边手,催促着她下车。跟着麦妈妈,一路进到大厅,只见凌氏和另外一位韶华不相识的妇人并排坐着,与刘氏正开心。只不过相对于刘氏的端庄大方和凌氏的雍容福贵,一旁的妇人显得单薄瘦弱,像是缠绵床榻的病人。
绾华率先上前给三位妇人拜礼,韶华这才知道那面色憔悴的妇人,竟然是三婶婶。一身浅碧色柔柳软纹素锦细折长裙,上罩了一件藕荷色绣毓秀浅烟石榴枝的褙子,衣衫素雅,头鬓纹丝不乱,倒也看得出个大家宅出来的娘子。
韶华还记得,崔妈妈说过三房只留下一个遗孀,连嗣子也是临终前才过继的。但自从嗣子李斯年装病回老家以后,就极少看到他出现。虽是与大房、二房同住在一个宅子里,可庞氏因早年照顾生病的丈夫,自己也落了一身病根。如今,庞氏独自一人住在焘园里,没有逢年过节极少出焘园一步,反倒是刘氏得空常到焘园陪她聊天。
难得今日她有心情出来走走,刘氏便忙把娘子们从闺学上唤回来。
待韶华与燕绥上前行礼,刘氏便让人给她们搬来小杌子,挨着她们身边坐下。且看庞氏目光扫过韶华以后,只落在燕绥身上。一想到尚未见过面的二堂兄尚未娶亲,韶华便默默地低下头,想必又是一场夫人相看娘子的戏码。好在,这戏里,她不过是个跑龙套的。
“大嫂真是好福气,有这么标致的侄女儿。”庞氏的目光飘回韶华身上,只说了一句就又飘走,“五娘子许多年不见,如今也是个大姑娘了。”
韶华连忙起身给庞氏再礼,凌氏甚得满意,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
“婶婶,你怎么只念着两个妹妹,不念着我啊。”绾华撒娇地依偎过去,惹得庞氏一阵巧笑。
凌氏也似真似假地责怪了绾华一句,“你这还是做姐姐的呢,没见两个妹妹都比你端正。”眼神在众人溜转了一下,便笑吟吟地对燕绥道:“燕绥,今日上学,可有不适,要是缺个笔墨纸砚的,尽管跟二婶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