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漆黑,水又是流水,捞出一只小小玉镯谈何容易。耽搁了一会,康平又体恤起下人来:“算了算了,明日再捞吧,你们先送东西进去。”
殿内酒过三巡,宫宴已至尾声,还在大快朵颐的人不多。
两位宫女将酒端到萧易面前,将酒奉上,凑到他耳边道:“大皇子嘱奴家送来的鸳蛊酒。”
在她们不远处,小黄门也捧着一壶酒,候在太子身侧。
太子心里念着与东胡人和谈的事,忧心忡忡地挥手道:“不喝了,退下吧。”
小黄门刚要退下,兰烽拦住他道:“给我吧。”
他心情不算差,接过酒壶,宽慰太子:“船到桥头自然直,没你想得那么坏。”
太子斜眼看他:“看不出来你还挺能喝。”
兰烽自斟自酌,仰头将莹润的酒液饮下,笑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并州人都这样。”
亲亲
殿外的水面上燃起盆景烟花,将粼粼水面映得异彩夺目。
四艘教坊的彩船靠近岸边停下,两岸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其中一艘两层小船,上层以多色绸缎装饰,十分花哨,下层则有三个小门。
一名身穿绿色长衫,手扶竹竿的男子说了几句吉祥话,周围几只船上忽然鼓乐大作,一时间热闹非凡。
不少人都从流姝殿内出来,站在水边观看水傀儡戏。不多时,小船上的三个小门忽然开了一个,模样可笑的小木偶人蹦蹦跳跳地出来,手里甚至还拿着鱼竿。
只见它扶着下巴作垂钓状,不多时,当真钓出一尾小鱼。
岸边喝彩不断。水面上几个打扮成木偶模样的小童,也浮出水面,做各种逗趣的动作,是为肉傀儡。
人越来越多,李亨同曹皇后也带着太子一起出来。
兰烽跟着往外走,眼睛却一直凝在不远处。
福嘉由她的婢女扶着,身段娇软,神色涣散,显然醉得不轻。
太子见他关怀备至的眼神,赞赏地说:“你也别太担心了,她一直不能喝酒的,睡一觉便好了。”
兰烽的答应在口中,尚未说出口,大概是情敌之间的感应,他穿过重重人群,看见萧易眸色暗哑,也死死地盯着福嘉。
不远处叫好声起,原来是教坊船只移动,水傀儡戏远了些,几艘小船靠岸。这在金明池上,是常有的项目,意思是邀请贵客们上船,边泛舟游船,边欣赏水上百戏。
李亨与曹皇后相携而上,群臣在推辞中陆续上了船,太子也欲乘舟,招呼兰烽道:“一起吗?”
兰烽惦记福嘉,婉言拒绝:“我上去不合适,殿下注意安全。”
他分神片刻再回头,福嘉已然走远看不清了,倒是她的婢女穗穗,匆匆回到席间来。
兰烽阔步上前,拦住她:“公主怎么样了?”
福嘉落下了一只白玉耳坠,白禾便让穗穗回来找找看,她正要弯腰,看看地上有没有,忽然听见兰驸马冷清的声音,下了一大跳:“啊,是兰驸马!”
她缓了缓神:“公主有些醉了……”
话未说完,她骤然想起白日里,公主同田娘子和白禾的对话,心里顿时一虚,眼神便有些飘忽:“……应当,还好。”
兰烽眸子审视地盯着对方,将她几番色变全然入眼。
他半恐吓半哄骗地冷声道:“姑姑是不是有事不当同在下说,若是干系公主安危,还是教我知晓一些的好。”
穗穗犹豫了片刻,捏着找回来的玉坠子,看着眼神算得上凶恶的驸马,还是咬牙摇了摇头。公主既然没与驸马说,自然有不说的道理,她是死也不会添乱的。
虽然没从对方嘴里撬出什么话,兰烽心中也大半了然。福嘉有她的计划,很多事并不会让他参与。
他同福嘉的关系,与李亨同六部的尚书们并无不同,皆是安排他们各司其职,有所为有所不为罢了。
福嘉大概将他当做最疼爱的幕僚,他却无法这样想。
见穗穗慌乱,兰烽也不再为难她:“是在下一时情急,姑姑自去忙吧。”
穗穗松了一口气,将坠子收好,立刻跑开了。
兰烽却默默跟在她身后,回了白日里同福嘉待过一阵的小院子。
小院里星点错落地挂着泛黄的风灯,红绳系着一串铜铃铛,从小槐树枝上垂下,随风轻摆,音色清脆。光影落在池水间,细碎的闪光倒映在掩着门窗的小屋子内。
兰烽走近了,看见白禾同穗穗都候在门外,他看不见福嘉是否在里面。
福嘉有自己的计划,他贸然入内,恐会让她不快。
于是他绕到后院,小心地藏在稀疏的草丛间,慢慢靠近小屋子。若是确定福嘉安然睡下,或是里面没有动静,他打算就这样在屋外守一夜。
他屏住呼吸,侧耳去听里面的动静。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之后,传来一声柔和的轻叹。这这声音,兰烽一听就知道福嘉是在里面。
确认了她的安全,兰烽心下稍定。但是没过多久,屋内的少女又开了口,她呢喃几声,气若游丝,兰烽听了很久,才分辨出是在唤“水”。
酒醉之人,口中干渴,声音又不大。外面的婢女完全没听见,两人齐齐呆坐在小院的石头凳上纳凉。
救人就到底吧,就倒一杯水而已。
他将窗户撑起一条缝隙,轻巧翻身,几乎没发出一点声响,便跃入屋内。
窗户与床榻之间,垂着一整面杏粉色纱帘,帘子不厚,却只能透光,不能见人。
兰烽站在纱帘与窗户之间,看见榻上剪影——福嘉懒洋洋侧身躺着,胳膊压着软枕,口中还用气声哼道:“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