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性一切都来得及。等她拾缀好自己出现在山坡上,应礼还没到。
月色溶溶,花枝婆娑,盛大星幕之下,整座城镇的景色映入眼底。耳边是泉水的泠泠清响,如鸣佩环。鼻端是芬芳花香,沁人心脾。一阵夜风经过,吹得裙角翩跹、步摇玎珰,闻丹歌一手扶着发饰,一手抚平裙角,恍惚中还以为自己同贺兰时一样,是某个宗门娇养出来的小娘子。
可她哪里是那样金尊玉贵的人呢?她从会走路起开始摸剑,牙牙学语喊的第一句是“迎魁”。爹娘去世后她天生地养、风餐露宿,一辈子都在刀尖舔血。而应礼喜欢什么样的小娘子呢?大约是贺兰时那样的,娇弱、美丽、花一般的女孩。
反正她不需要他的喜欢,他们各取所需。他亲口答应了“只要应宗主的病好了,他们就成亲”。如今复魂丹也喂下去了,是应礼信守承诺的时候了。
她一早往方寸宗递了口信,那与她相熟的门房也传了应礼的话回来:“好。”
于是闻丹歌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戌时,最早栽下的一片盛琉璃开了。闻丹歌掐了一朵仔细研究,认为盛琉璃虽然名副其实,但价格还是高了。应礼没来。
戌时二刻,第二片区域的盛琉璃也开了。花海吸引了几只夜流萤,一只还不怕生地停在闻丹歌指尖,落下一点磷粉。应礼没来。
亥时,寒蝉彻底没了声音,底下城镇的灯火也渐渐熄灭,只有几家酒馆还亮着灯,她坐在树上,开始数天上有几颗星星。应礼没来。
亥时二刻,星星数完了,一共是一百三十四颗。
应礼还是没来。
她不习惯穿繁复的裙子,强忍着穿了大半夜已是极限,才懒得去管皱了没有。头饰也早就被她取下来戴上去、取下来戴上去,如此循环往复,做百无聊赖中的一点乐趣。
快到子时了。
盛琉璃开得烂漫,取代月光成为此间最明亮的光彩。闻丹歌站在一片光辉里,丝毫没有被这片明亮照耀。
“阿时,听闻城外的山坡上风景极好,你可愿赏脸与我同游?”彼时贺兰时才拜见过痊愈的应宗主,听到应礼的邀请,有些吃惊。
她问:“非节非故少宗主怎么想起来去赏夜景?”
应礼神情不变:“我父亲病愈,心中一大块郁结得消,难道不值得庆贺一番吗?”
贺兰时点头称“好”,回房梳妆的时候却多留了个心眼:应宗主病愈,应礼真的开心吗?恐怕没有吧。
他垂涎宗主之位已久,这些时日没有应宗主施压,他活得不知道有多畅快!如今宗主忽然痊愈暂且不问因何而病又因何而愈,但看宗主与宗主夫人之间的气氛她突然犹豫起来,拿不定要不要趟这趟浑水。
她只是想要一个栖身之所,方寸宗不行还有别的选项,犯不着在一棵树上吊死。
话虽如此,但贺兰时还是精心打扮了一番。一袭翠烟衫,两支碧玉簪。淡扫蛾眉,纤抬素手,如愿在应礼眼底看到惊艳之色。
毕竟,应礼也算得上仙盟一等一的青年才俊。
她笑着上前挽住他的手臂,身子柔弱无骨,莺声燕语:“莫不是要带我去仙子湖?”
他含笑点头,眸光温柔缱绻,轻轻握着她的手:“只要你在我身边,哪一处不是仙子湖?”
可他越是含情脉脉,贺兰时心中越是警铃大作。她想起应宗主之事的蹊跷,又想起闻丹歌,不动声色地把手抽了回来:“天色已晚,我们早去早回罢。”
若是以往,应礼肯定会因为她的态度大发雷霆,然而他今天像是铁了心要和她赏夜景似的,无论她怎么暗示都无动于衷,她越发惴惴不安。
到了地方却没见着其他人,只有一整片烂漫的花海。贺兰时立刻认出这是盛琉璃!还是产自遥远东瀛的品种。
她几乎说不出话了,怔怔置身于流溢的光彩中。
自从父亲去世后她有多久,没见过盛琉璃了?从前每日清晨会出现在桌边的一枝花,在颠沛流离后成了执念。她以为应礼不会留意这样小的细节,可是
“阿时,喜欢吗?”他问。
贺兰时启唇:“喜欢。”
她喜欢极了。她这才发觉,她最喜欢的是权力。
单凭应礼一个人,他能得到这成百上千的盛琉璃吗?单凭她父亲一个人,就能搞垮拂月宗吗?他们不能,权力能。
“阿时”应礼忽然伏下身把她揽入怀里,贺兰时目之所及只有他。她听见他加速的心跳,听见他沉重的喘息,听见他的欲念。
他松开手,目光落在她唇上。贺兰时会意,踮起脚吻了上去。
两相依偎的刹那,耳畔有烟花炸开的声音。她抬头,眸中倒影着绚烂无比的漫天焰火。
转瞬即逝的璀璨,就和虚伪的“爱”一样。
但这片声势盛大里,好像有哪里不对劲贺兰时推了推应礼的肩,示意他回头。应礼则不满于她的分心,掐了把她的腰还要继续,整个人突然飞了出去。
贺兰时发誓,应礼真的是突然飞出去的。夜风瑟瑟,她穿得清凉,但比夜风更寒冷的,是闻丹歌的剑光。
即使夜色深沉,她还是借着盛琉璃的光芒看见地上的血。血来自何人不言而喻,她“噗通”一声坐在地上,迅速为自己解释:“少宗主主动约我来此,说是、说是要赏夜景。”
闻丹歌缓缓看向她,问:“他没有和你说,是我约的他?”
贺兰时恨不能把头低到地里:“没有”心里早就把应礼骂了千百遍。她低着头,只能听着闻丹歌的脚步一声一声逼近,然后在身边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