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的一聲。
那具披著袍甲的無頭屍直直矗立著,和他對峙了片刻,忽然僵著腿往巷口退去,發出笨重的吭哧聲,像是拙劣的誘敵計策。人頭在地上彈了起來,越彈越遠,追隨無頭屍而去。它的視線仍直勾勾落在周榮身上,隨著往上蹦的動作,嘴角越笑越高,眼中涌動著惡意。
是「身離兮心不懲」那一條答錯了。
周榮看著煮好的飯,想起了另一個問題。
他晚上會夢遊。
這一回聶臻不在旁邊,要是不小心睡著走了出去,就不能回來了。
「本場考試全部及第,」天徹底黑下來時,三樓上那個聲音宣布道,「各位舉子今夜好好休息,明日考場上再接再厲。」
不知道聶臻現在怎麼樣了。他應該能全部答對,不至於遇到危險。
還好聖旨跟牛角都在他手裡。
吃過飯,周榮解下衣帶,將右腳綁在了爐子上。萬一真的睡著了夢遊,只要腳下牽著爐子一動,就能驚醒過來。他想起樓上那個聲音,又擔心這樣坐著不算「好好休息」,於是把上面的板子放了下來,和下面的板子並在一起,鋪好被褥,蜷著腿躺下。
號房裡十分狹小,寬三尺,深四尺,一不小心就會把頭探出去。頭頂是薄薄的木板,二月輕涼的夜風吹進來,帶來樹梢婆娑的聲響。白天過得很快,按道理晚上也不會太久。他此刻頭腦清醒,耳朵注意著四周,一邊打算著明天要怎麼做。
第二場應該是考詩賦。今天沒人落第,也說明仙境的要求很寬鬆,湊合寫一些就行。希望不是賦鬼之類的題目。就算有,也要儘量往正常一點的方向寫。麻煩的還是避諱的問題,這一場算是躲過了,後面兩場之中,一定有一場的題目是犯諱的。
周榮小心地側下身,忽然聽到刮刮雜雜的聲響,一縷焦臭味鑽到鼻尖。猛地彈身坐起時,才發現腳邊的爐子不知道什麼時候燃了。火苗從中噴薄而出,像是天女散花般濺上兩邊的板壁,映得號房內半邊通紅。右腳已經被燒了半邊,開始發黑了。
火勢蔓延得太快了,燒到的地方開始一陣陣發冷,這股冷意十分沉重,像是有人把一座山壓在了他身上,讓他背著往前走。怎麼這麼冷?連兩邊的肋骨都像是凍住了,臉上發木,呼吸不上來。
火舌還在蔓延,爬上被褥,將他半邊身子都吞沒了。周榮在窒息的痛苦中扼住喉嚨,想要咳嗽,卻咳嗽不出。腦海中有個聲音不依不饒說著話,他疑惑地去聽,卻聽不清楚。
「右腳。」
什麼?
「右腳!」
煙霧瀰漫到眼前的那一刻,他眼前靈光乍現,醒悟過來。
右腳上綁著爐子。他在夢遊。
周榮一下睜開眼,一張慘白的面龐正貼著他眼前,咧著嘴對他露出一個笑。面頰上腐爛的肉掉落下來,懸在空中的頭顱擦過他鼻尖,也跟著落下,砸在地板上,發出「咚」的一聲。
渾身汗毛陡地乍開,周榮下意識要往背後仰身,一道尖細的聲音傳來:「閏字四號擅離號房,判為落第,取消會試資格。」
在那道聲音掩蓋之下,還有另外一個聲音,細微,迅疾,像是什麼刺破了空氣。
他心裡一凜,沒有後退,足下驟然發力,迎著人頭的方向衝去。跳起時收回右腳,彈腿踢出。吊在腳上的爐子猛地甩過去,將再次彈過來的人頭拍開。手攀上號房門口的房檐,用力一撐,跳上了房頂。
青銅長戟刺過他剛才站立的地方,無頭屍跟著往前踉蹌幾步,出現在他視野里。戟尖划過地磚,帶來讓人牙齒發酸的摩擦聲。
人頭接觸到爐子後卻沒有飛開,反而牢牢黏在了上面,頭顱後面的黑髮迅張開,順著衣帶往他腿上包圍過來。那根衣帶本來是打的活結,不知怎麼一下扣死了,周榮收回腿,拔出刀將之割斷。不等他收回手,刀刃上已經纏滿了黑髮,大力拽著他往下去。
他棄了刀,翻到房頂背面,連著跳過幾排號房。咚」「咚」聲緊咬在背後,不依不饒追過來。周榮飛快掃視著左右,尋找脫身之計。
在仙境中停留越久,體力就會越接近安排好的身份。這一回他只是個參加會試的舉人,相當於將他的優勢一筆抹殺。他跑不了多久了。
躲過又一次頭髮的襲擊後,周榮撐著房檐溜下屋頂,轉身看向跌跌撞撞走過來的無頭屍。
得想辦法讓它用長戟扎住自己的頭。
就是現在。
頭頂圓圓的陰影划過,周榮微矮下身,迎著戟尖驟然跑去。冰冷的鋒芒還未刺到胸前,便有一股惡寒涌了上來,讓他動作一滯。背後的黑髮趁機裹挾著短刀偷襲過來,周榮咬牙一掙,硬生生將自己從地上拔起,往左一讓,順勢往側邊倒下,長戟擦著頸側刺過,掀起凜冽殺氣。
他團身往地下一滾,趁勢拔出彎刀,就見人頭又彈了起來,獰笑著高懸在頭頂上方,將月亮整個遮住,在他臉上投下一團黑影。無頭屍再一次舉起長戟,朝他重重刺下。
周榮被逼到牆角,已無處可躲,當即將刀尖往下一插,猛地一推,鬆開手,一個鷂子翻身,借力將自己高高拋起。他頭下腳上立在空中,看準人頭落下來的方向,右腳直直踹在它臉上。黑髮瘋狂圍上來的瞬間,他便抓住房檐往前一盪,右腳平平送出,長戟正在這時刺過來,瞬間扎穿了人頭的後腦勺,從他大張的嘴裡遞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