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渊帝刚要抬起的屁股,坐了回去,他皱眉看着王全:“什么事?”
“是关于钦差顾大人的。”王全头抵在地上,讲话声音却嘹亮顿挫:“奴婢干儿子钱进,托奴婢给皇上说一声,关于顾大人的一些事,他昨儿忘记禀告皇上了。”
乔屿听着,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她看向顾启章,却见他面色不变,心里稍安。
德渊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又越过王全,视线从殿内众人的脸色上一一扫过,才道:“让他进来。”
宣召过后,钱进匆匆步入大殿,伏跪在地上,就跪在乔屿和顾启章旁边,尖声给德渊帝请了安。
德渊帝盯着他:“你说有话要告诉朕,说吧,当着顾爱卿的面,也好有个对证。”
“是。”钱进微微抬起头,扬声说道:“奴婢要说的,是顾大人仗着钦差的身份,在扬州收受各级官员贿赂的事。”
他的话甫一落下,大殿上数双眼睛齐刷刷定住,一起打在顾启章身上,接着又是一阵长久的安静。
乔屿捏紧了手指,耳朵里除了听到洋钟嘀嗒嘀嗒的声音,仿佛还听到了每一个人胸膛一起一伏的呼吸声。
她转过头,看到钱进的头伏低,抵着地砖;他的干爹,总管太监王全也将头深埋在德渊帝脚边,一动不动。
再看另外四个人,已经收敛了全部的情绪,只是眼神还钉在顾启章身上。
乔屿也跟着看向顾启章,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跪了下去,就跪在钱进旁边。
她一愣,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大殿之上的李希源先她一步开口。
李希源低眉看着钱进,嘴角噙着一抹淡到几乎没有的笑意:“钱公公,孤听说这次跟你一起去扬州的两个锦衣卫都死了,你能活着回来,似乎还是沾了顾大人的光。孤还听说,你在扬州城不过待了半日,这半日都在钦差行辕催着顾大人返京复命,怎么有功夫去查顾大人在扬州收受贿赂的事呢?”
他的话才说完,李连祯就转过了身,摇着头叹了口气:“太子久在宫闱,又是仁人君子,哪里知道底下人那些腌臜事呢?子安办的这起秋闱案子虽然功不可没,替朝廷揪出许多扬州官场的蛀虫,但是手段未免太过激进,糟了别人记恨。
这伙人将子安为了便宜办案,不得不收受百万银两的事大肆宣传。所以,钱公公一进扬州就全知晓了,哪里还需要特意去打听呢?”
一番话口蜜腹剑,明着是痛斥扬州官员,实则在告诉皇帝,顾启章在扬州不仅大肆受贿,而且闹得人尽皆知。
乔屿憋着一口气,朝德渊帝看去,果然见他落在顾启章身上的眼神逐渐冰冷。
“既然如此,今日殿上怎么不见你们上折子禀告?”德渊帝忍着气道。
罗敏道和李连祯立马跪了下去。
罗敏道:“微臣是想着扬州的案子终于告破,是大喜事,顾大人虽然行事躁进,到底有功,所以才将那些弹劾顾大人贪贿的折子都暂且压下不禀。”
“大喜,哪里大喜!”
德渊帝听了这话,简直怒不可遏,他一拍龙椅上的扶手站了起来,指着罗敏道和李连祯骂道:“今日要不是钱进,朕还被你们蒙在鼓里。朕派出去的钦差,就是这样查案的,那以后大家都这样查案,我大丰朝还有王法,还有宁日吗!”
李连祯和罗敏道低着头,似乎不敢回话。
德渊帝气得身形一晃,李希源上前想要扶他一把,被他用力推开。
“还有你,”德渊帝平息了一下呼吸,睨了一眼乔屿,指着跪在地上的顾启章接着骂道:“你一个礼部员外郎,熟读典故经纶,办这起案子却满身铜臭。一个两个都说你有功,有功在哪儿呢?朕真是瞎了眼,派你下扬州!”
顾启章垂着头,默默抵在地上。
乔屿看着他,垂在两侧的手一点点握紧成拳头。
是,顾启章办案确实手段不干净,他贪污受贿,她一开始也恨得牙痒,但是后来何咏跟她说,他家少爷贪污的银两,全经过孙巡抚的路子,偷偷布施给扬州城以及扬州城外那些贫困逃灾的百姓了,他家少爷没有昧下一分一银,还倒贴了不少这些年攒下的积蓄。
她心里越想越愤慨,正要大声为顾启章辩解,冷不丁看到殿上的李希源冲着她摇了摇头。
她一顿,错过了开口的时机,德渊帝也一甩袖子一锤定音:
“朕以后不想再看到你,等你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再出来做官吧。”
“是。”顾启章磕头领旨。
李希源一怔,正要求情,德渊帝不耐烦地瞥他一眼:“不用再说了。”
“儿臣——”
“不要说了!”
德渊帝怒喝一声,李希源彻底熄火。
“跪安吧。”
阳光从高高的宫墙外照进来,洒满了前路。
乔屿背着从太监那里取回的剑,走在顾启章旁边,眼睛盯着他脚下的影子,心里斟酌着要说些什么来打破沉默。
千辛万苦返回京城,得到个罢官回家的结果,任谁都不会开心。
她想了半天,没憋出一句话,耳边突然一声笑,打破了沉默。
“想什么呢?”顾启章含笑看着她,“想得眉头紧皱。”
乔屿打量他的脸色,见他仿佛没有方才在大殿上的颓废,眉眼也没有耷拉下来,而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不觉暗暗松了一口气。
“没什么。”她转移话题,眼里有点担心:“我在想广东巫蛊的事,是不是跟我师父传的那封信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