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织造覃家?织造是什么呀?”这个名词对庆依来说很陌生,她没什么文化,也不爱关注上海的时局,谁家对谁家,从来都没弄清楚过。她突然很庆幸还有叶青,叶青懂得那么多,可以为自己解答疑惑。
“皇帝下令让他管织布做衣服的就叫织造,织造人家在古代还是十分阔气的,到今天应该也不会差。庆依姐好福气。”
好福气,怎么就轮不到自己身上。
庆依才知道原来自己的新家这样阔气,光是听着叶青的话,眼前便好像已经出现了雕花的木椅,一等一绣工的衣裙,听话的丫鬟……才发觉自己想得太远了,这些现在还都不属于自己。于是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我也很舍不得大家,和大家相处这么久了,都已经习惯了。我还以为可以一直和大家在一起呢。”
“那庆依姐想和大家一直在一起吗?”
庆依没半点犹豫:“当然了,还有那么多新的小朋友等着我照顾呢。”
叶青也曾受过她的关照。叶青初来时,不论对方问什么都一言不发,也不点头摇头做些回应,连名字都不曾向他人提起。其他孩子便都当他是傻子,玩笑愈发变本加厉起来。要不是有庆依这个稍大一些的孩子的帮衬,他可能真要熬过一段终身难忘的时光了。
庆依也没认出他是不是傻子,她只觉得不管如何,欺负人总是不对的。仗着比别人高几寸的优势,吓退了不少只会装腔作势的小跟班。她觉得自己应当是伟大的,就连傻子都会为她感动。
因为叶青破天荒地说出的第一句话,便是“谢谢”。
叶青父母早亡,叶青对自己父母的印象并不深,他人了解多少,他也只知道多少。他是被院长捡来的孩子,没有名字,没有来历。他从不回答别人关于他姓名的问题,直到他有能力给自己起名。
他叫自己叶青,大抵取自竹叶青,一种危险又美丽的生物。不过竹字便不必取了,自己不是什么所谓如竹的君子,当然配不上这么高雅的字。
“庆依姐还是去享福吧,吃了那么多苦,也该到头了。要是想我们,多回来看看就好。”叶青笑得温和。
庆依理所当然地接下对方违心的祝福:“下次再来,我一定给叶青带全世界最好看的书。”
他觉得可笑,庆依大字不识,又怎么可能挑得出什么世界上最好看的书。这可能就是傻人有傻福吧,这样的运气终究不属于他。
是不是有哪个哲学家说过,世界上是没有神的。所以他的福气,自然能靠自己挣到。
他是阴沟里的老鼠,是人人喊打的流浪者。推开一穷二白的房门,近来墙角有些渗水,霉菌无孔不入地爬满了墙。床底下是一罐又一罐的灯油,他积攒多月的产物,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他最后一次抚摸那些曾经爱不释手的书,温柔到给人一种他还留恋的错觉。
既然庆依姐也不愿同大家分别,那就一起留在这里吧。
织造覃家的男主人覃老板同自己的妻女失散多年,如今想领养一个女孩子作为情感依托,也不算稀奇。叶青恨自己不是女孩,否则他有一万个办法替了庆依,没必要走最极端的这条。可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他没道理犹豫。这是织造覃家,是福利院从未见过的荣华,是世人的尊敬,每一个因素都足够诱人。
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把攒下来的灯油都泼向福利院的外墙,围着福利院画了一个圈。灯油独有的臭味萦绕在他的鼻尖,令人作呕,风再大都吹不散。墙上的挂钟一点一点地走向它的寿命终点,估摸着覃老板要到了,他划亮一根火柴。
庆依死了,还有下一个庆依,福利院怎么会缺孩子,这样轮恐怕下辈子也轮不到自己。那就让他没得选,覃老板宅心仁厚,一定不忍看着他这唯一的幸存者活活饿死吧。
所以今天,从福利院里走出来的,只能有一个人。他必须确保没有人能逃出来,所以他封死了每一个房间的窗,堵死了每一扇门。用的手段也并不算高明——他给孩子们讲了个小白兔的睡前故事,门和窗不关好的话,大灰狼会进门吃掉小白兔的。
很愚蠢的故事,对付这些孩子足够了。他热心帮助每一个孩子封死房间的窗,教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要出门,甚至为此不惜牺牲了自己宝贵的阅读时间。万事俱备,他只需要在火光前看烈火吞噬这个破旧肮脏的地方,然后往地上滚一圈,沾点灰,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他的新家,他的亲人,他还未拥有的一切,都在远方朝他招手。
叶青不认为这是多么恶劣的行径,他只是想过得更好一些,这没错,错的是他的父母,给他来处却不给他生存的机会,不给他存在的理由。他怀疑自己的生身父母也是魔鬼,不然怎么会有自己这样的孩子,这都是命,刻在骨血里的,改不掉。
只是,好像还忘了什么——
是庆依!她的窗口早被自己钉起来,可房门还没被堵死。她是万万不能活下来的,否则一切都会功亏一篑。他称赞自己的勇敢,冒着巨大的风险跑进这座奄奄一息的福利院,跑过重重哭声,看见被几根塌下来的着火房梁困在床边的庆依。
“叶青!叶青救我!”她强忍着灼烧的疼痛跨过一根根房梁,朝着门口艰难地挪动,“不!不!叶青,别关门,求求你!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女生的声音好尖锐,他不喜欢。
门把手被烧得通红,现在去碰一定会被烫出水泡吧。好像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浑身上下一点伤都没有才叫人生疑呢。于是没有任何犹豫,他拉上了那扇庆依的生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