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风一过境,村里人回到岸边,房子全被刮得只剩地皮,那孩子是如何也寻不到,直到几天后,才有早起的渔民在岸边看见一具泡得全身肿胀,肚皮苍白高高鼓起的孩童尸体。
成珺道:“是啊,阿叔说至少得四五天后了。”
梁宣又在烤架上捡了块肥美的蟹肉,淡声道:“到时候我和你们去,我正好上岛拿个东西。”
云泷早已被她厨艺折服,如今对她唯命是从,信赖有加,手上撒调料的动作不停,道:“好啊,有你在我们更容易找到。”
梁宣熟稔挑出蟹壳里的肉,没有说话。
台风席卷前,海面风平浪静,连平日的微风都少去,村民们有条不紊地收拾家中细软,显然对大风虽有敬畏却不慌乱。
梁宣不知又从何处找了个巨大的渔网,和阿德忙着将屋内的东西全部装到里头去,淮鸢怀疑,要不是那床实在太重,她也是想带走的。
成珺闲不下来,带着云泷在村里帮那些腿脚不便的老人背上背下的,比梁宣还忙。
这几日,淮鸢却是最忙的人。
一来,先前她记录在随身本上的还未正式落在医书上,如今得了空闲,自然要完成。
二来,她偶然发现,福地有许多医书上记载的中药材,岸边形形色色的贝壳,其中的珍珠母磨成粉,便是清肝明目的好药材,山林间还生长着许多中原早已稀缺的草药。
她不仅记录下颜色、形状、生长环境,甚至在一旁画上图像,并配上多与何种药材一齐入药,又与何种药材药性相合相斥,真正做到能够让初学医的人,照着这册医书便能尽快识药、用药。
一连好几日没见晏屿青人影,淮鸢特意点灯在屋内候到深夜,原是有话要同他说,只为了消磨时光顺带着编撰医书,可她一持笔,沉寂中不自入了神,下笔顺畅,行云流水,不知不觉竟将医书完成了大半。
直到一声极轻的推门声打断思绪,她理了理袖口,推门而出,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很快里头的人便应声打开房门,见到是她,神情微愣:“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休息?”
今晚是他们待在村里的最后一夜,明日一早便要迁到山上去,村里屋子已经空了大半,剩下的村民也都早早睡了。
淮鸢出来得急,外袍都没穿,深夜的海风凉得很。
她偏头往屋内探了一眼,道:“里头没藏人吧?没有的话就进去说吧,太冷了。”
晏屿青垂眸,女子沐浴后只在里衣外搭了件松松垮垮的薄衣,白皙脖颈透出几条青紫血管,大喇喇坦露着,偏偏一脸纯真地在夜深人静时闯入男子寝室。
也不知到底是她太过不谙世事,又或是他在她面前太过“正人君子”。
淮鸢疑惑地看了眼男人搭在门框上的手,不解地看向男人。
又一阵凉风,吹得她猛地一哆嗦,再顾不上那么多,淮鸢俯身自他手臂下穿过,径直走入屋内。
东看看,西看看,里头确实没人。
方才男人的阻拦,她还以为真藏人了。
待晏屿青回头撞见她的目光,瞬时明白眼前女子误会了,无奈道:“除了你,我能藏谁?”
僵了片刻,淮鸢回神,装作没听见,自顾自在屋内拉了个椅子坐下:“实不相瞒,有件事要求王爷帮忙。”
说的是有事相求,动作却没一点求人的姿态。
晏屿青从善如流,甚至因为她愿意麻烦自己多了几分欣喜:“什么事?”
淮鸢呵呵一笑:“傅大人为我烧好了柴火,还烧得这样旺,我不得赶紧把菜给下了。”
要想入宫,单凭傅伦的造势自然不够。
晏屿青抿唇,目光骤然暗下。
他知道,平静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然而,只一晌,晏屿青便将情绪收回。
他虽极为不舍,但自认识淮鸢第一日起,便明白以她的性子,早晚会有这一天。淮氏的一条条人命冤魂,压在她身上沉重痛苦,不能忘却也不敢忘。
再来,淮氏冤屈一日未申,她便一日不能光明正大立于世间,虽有他的庇护,夹缝茍活一世不是难题,可无论是他还是她,都不甘愿。
晏屿青目光落在桌上的医书,道:“由南至北,最后传回京城?”
淮鸢习惯了他的料事如神,也不客气,道:“只要能让宫里的人知道就成,到时候他们定会来请我参加今年的太医院选拔。”
大成的太医院三年一次选拔,分两种形式,其一是在正统医学院中,根据平日表现及考试结果,选出名列前茅的几位到太医院观摩学习。其二是从民间选出名声望的,有重大贡献的大夫,入宫考察。
二者在宫中,若有表现优异的,便能留下。
她一定要留在宫中,留在太医院。
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父亲早有预感,却执意入宫?为何那辽国人出现在父亲住所?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父亲早已入套?
这些她必须要入宫,才能调查清楚。
想了一会儿,忽察晏屿青迟迟没有说话。
难道他不愿意?淮鸢心又不安起来,这事光凭她一人虽也能做成,耗费的时间精力却大为不同,最终的成果也定不如他所为。
忐忑中,才听见男人淡淡嗯了一声。
淮鸢盯着他看了许久,看不出什么不情愿,心想:他方才是不是走神了?
揉揉眼睛,困得不行,却也心知不好自顾自说完自己的事便拍拍屁股走人,于是问了句:“你这几日都在做什么?”
晏屿青道:“那日劫走你的,不是凤竹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