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鸢垂眸替说话之人扎紧手臂细布,轻声道:“伤口莫要再沾水,若再感染发炎,一时半会别想好了。”
众人目光落在她身上,其中一人忍不住道:“大夫啊,你一个女子怎么到战场上来了?”
周遭悄然沉寂,以淮鸢为中心,方圆几里的伤员立时默默竖起耳朵,这个疑问早在第一日便有了。
淮鸢自身世暴露,每日不再费时在脸上做伪装,美貌毫无遮掩地露在外头,再添之异于普通百姓的气质,像极了娇养闺中的官家小姐,偏偏独自北上,到这荒凉战地做个军医,劳累不说,自身安危也难以保证。
他们实在好奇,究竟是什么缘由催着她到这苦寒之地。
淮鸢面不改色地淡淡笑了笑,道:“我是大夫,哪里还有比战场更多的伤病,我为何不能来这儿?”
这还是他们这么多日来,头一回瞧见她笑,纷纷看呆了眼,离得近的几人心脏不住砰砰快速跳个不停。
“这这这!往这里!快!”
院外忽地传来一阵慌乱脚步声,几十人抬着担架就往里头跑来,瞬时将原本还算宽敞的院落占满。
淮鸢心头霎时揪起,问道:“怎么忽然来了这么多人?”
其他军医见状也放下手头的事,走过来撩起盖在担架上的白毯,惊诧出声:“炸伤?”
再往后头担架看去,的确都是受火药炸伤,或腿或手,多有残缺。
院外还源源不断涌进伤员,很快院落再装不下这么多人,有人指挥着将伤员抬到临院去,闹哄哄的声响这才换到不远不近的地方。
隐约还能听见痛哭嘶吼的声音。
火药研制方法早在前朝就有,只是生产工艺和成本等等缘由,始终未能广泛投入战场,却没料到,辽国人竟做到了。
看伤员数量,显然是打了个大成军措手不及。
好在在场军医大多经验丰富,诧然半晌,立时井然有序照看起伤员,根据伤情安排就诊次序。
虽然伤口部位不同,但都是炸伤,处理方法大致相同,伤员虽多,看诊速度却是极快的,只有一个问题,便是伤药极其紧缺,采药、煎药、包扎,都需要人手。
正犯难时,附近村落的妇女正巧提着餐食过来,自他们过来,周边村民自告奋勇,男的帮忙扎营砍柴,女的负责做饭送饭,只道要为救命恩人出一份力。
淮鸢道:“我有一计,人手保够。”
她向来少话,又因着身份敏感,少与人交谈,此刻骤然出声,众人有些意外。
淮鸢没想那么多,继续道:“问诊开方需得经验累积,采药煎药却是能速成,只要每日分出些精力教导,无需多久自然人手充裕,我们也能拨出更多时间去诊治那些病重伤员。”
有人顺着目光望去,挑眉道:“你是指那些村妇?”
淮鸢点头,心知他们天然对女子的偏视,也不强求,解释道:“对,女子天生心细,由我教导,先让她们试试,可以吗?”
听到由淮鸢一人教导,总之活落不到他们身上,原本心头的不屑不满倒是轻了些。
淮鸢又去问了村妇们意愿,一开始她们是连连摆手不愿意的,嘴上说着自己哪里能做这些大事,生怕搞砸,后来在淮鸢一再担保安抚下,她们倒是跃跃欲试。
接下来的几日,淮鸢肉眼可见忙得脚不沾地,两个院落的伤员一个个躺着等他们换药,又有七八个村妇一会儿问这药需要几两,一会儿问那包扎该如何又快又紧。
不过七日,她们已能独立替炸伤的伤员煎药换药,原本对此弃之如敝履的军医们,也默默闭上了嘴,甚至心安理得享受起有人帮忙的日子。
前线不断传来捷报,原以为战事很快便能结束,谁知一打打到夏日转秋还没结束。
难得空闲,淮鸢坐在廊下,摇扇驱除仅剩不多的暑意,望着院中忙活的“徒弟们”,心生骄傲。
经过数月的实战,村妇们很快从对医术一无所知成长为经验丰富的外科大夫。村民们也不再让她们洗衣做饭,这一支女医队,无论是在营地还是村中,都得到称赞敬仰。
“淮姐姐,等我长大了,也要当个女大夫,到时候也上战场。”跟着村民送饭的小丫头凑到跟前,望着院中繁忙的村妇们,眼眸发亮,“原来女子长大了也不一定就只能嫁人烧饭,和书上写的不一样呢。”
闻言,淮鸢笑着摸摸她圆圆的脑袋,道:“没准等你长大了,便不会有什么‘女大夫’,大家只会统一称作大夫了。”
等女大夫多了,不稀奇了,便不会像如今似在强调什么一般,还得凸出个“女”字。
小丫头听不太明白,懵懂地点了点头。
淮鸢忍不住笑,还要说什么,院外忽地涌进一大群人,相较数月前那波炸伤还要轰动。
淮鸢心头倏忽升起不安,还未细想,她看见了人群中的南焉,呼吸一滞。
下一瞬他也看见了她,走了过来。
“王爷中了毒箭。”
淮鸢看向人群,缝隙中,一抹玄衣碎片飞落在地,脑海里登时“嗡”的一声,什么也听不见了。
“我……”淮鸢转身就要往人群跑去。
“淮鸢!”南焉拉住她,急声道:“你冷静些,里头有军医,你现在的样子进去了也帮不上忙。”
淮鸢回头茫然看了他片刻,南焉还要再劝,看清她的神色,手忽地一松。
淮鸢转身向晏屿青跑去。
他们已经进了屋内,人实在多,围在他身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淮鸢双手颤抖无力,怎么拨也拨不开挡在身前的人,干脆拿头去撞,终于把自己撞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