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回拂衣楼后,她也被关进了地牢。
关了一个月后,她见到了传说中的楼主。
隔着地牢满是陈年血垢的围栏,楼主一身玄衣,在半明半昧的火光中,朝她招了招手。
她拖着身后长长的血迹,爬到他跟前,抬起了头。
楼主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下巴上蓄着短硬青茬,长发披散,眼瞳幽深。
他的手穿过围栏,捏住她的下巴,端详她半晌,才道:“下面人不懂事,要惩罚,也不该惩罚你这张脸。”
她不敢动,眼珠随着他的动作而微微转动,看着他掏出一张帕子,擦去自己脸上的血迹。
“你的事情,我都已经知晓。虽说不合规矩,但小小年纪,便有这样的勇气和胆识,很是不易。更何况,你还成功了。”楼主微微一笑,“我查过了,其实按你过去的战绩,自己一个人去执行任务也未尝不可,但卯十二却少了几分血性。是你这次非说要扮作兄妹两个人一起去,才显得逼真,楼里才同意把卯十二也带上的。唉,只可惜,两个人的灵活性,终究不如一个人。”
崔令宜咬唇不语。
楼主道:“虽说这次过程有些波折,但目标已死,也算是完成了任务。那笔赏钱你也不用和卯十二平分了,都归你了。”
崔令宜低下头,低声道:“我不要那笔钱,楼主,能否允许我……”
楼主像是看穿了她想要什么,慢条斯理地打断她:“拂衣楼内,不允许给任何人立坟立碑。即便是我,也不行。”顿了一下,又道,“你有本事撬开楼内的兵器库,偷偷立个坟也不是难事,但你这张脸可没有变过,若是哪一天山庄的人发现了你,然后顺藤摸瓜发现了卯十二的墓,你猜,他还会不会得到安宁?”
崔令宜没再说话。
“干我们这行的,可不能太有感情了啊。”楼主的语气竟然有几分温柔,“一旦有了感情,不仅影响活人,还会影响死人。”
崔令宜轻轻地说了声“是”。
楼主又拿起她的手,仔细观察。
她已经很久没有清洗过身体了,指缝里满是血污。被楼主干净的手碰到,她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楼主却说:“你的手也很漂亮。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成日里打打杀杀,不成体统,以后,去学点琴棋书画吧。”
然后,他让人把她带出了地牢,治好了她身上的刑伤,又抹去了她身上那些陈年累月的疤痕。
她穿上了轻柔纤薄的裙裳,拿起精雕细凿的笔毫,摇身一变,成了瑶林书院院长失散多年的女儿。
第43章第43章
“你现在是享福了,成日和卫三郎出双入对,恩恩爱爱,可还记得十二的孤魂!”卯十三攥着他的第二把匕首,往崔令宜的腰间又用力一捅。
崔令宜闷哼。只听沉闷的咔嚓一声,是她随之砍断了他的锁骨。
鲜血喷溅了她满脸,她连睫毛上都挂了血珠,怒目道:“我那是在执行任务!”
“我不在乎。”卯十三咧嘴笑着,眼中闪着疯狂的光,“我和十二相依为命长大,我可以接受他死于任务,但我不能接受他为你这样的女人去死!他死了,你却去当了崔氏女,当别人的掌上明珠,享无尽的荣华富贵!这还不够,还要嫁给卫相之子,飞上枝头变凤凰!你多有本事啊,婚前连面都没有见过,婚后一个月却能勾得他为你投河!如果不是他,我早已将你杀了!”
“杀了我,导致任务无法完成,你以为楼里会放过你?”
“无非就是一死罢了!我们这样的人,死哪里不是死?我早就受够了!”卯十三狞笑道,“再说了,只要你死了,谁会发现是我杀的?再怎么查,也只能查出你是死于撞伤和溺毙!”
崔令宜:“若不是那日我穿得繁琐,受制于衣衫,你以为你是我的对手?我看在十二的面子上不跟你计较,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我下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去姓纪的那里领任务时,偷偷看了我交去的卫府地图,才会找到我和卫三郎的卧房?若不是卫三郎半夜还不睡觉,你便要趁机动手了吧?但你那时理论上已经去外地执行任务了,我的身死,怎么也不能算到你的头上!”
“不愧是楼主最喜欢的卯十六,真是难杀……”他咬牙道,“我技不如人,早死早投胎,也不是坏事!卫府为了你,大动干戈,我知道一直有人在跟踪我,可我就是想知道,你到底死了没……既然你一直没死,却直到今天才来找我,想必要么是今日才解完了毒,要么是今日才有机会脱离卫府的管控……你肯定也很难受吧,相爷家的儿媳妇,岂是这么好当的!”
崔令宜冷冷道:“说完了没?说完了我就送你上路。”
她知道卯十三和卯十二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但某种程度上来说,在拂衣楼里,本就不应该存在这样的朋友。
如今他为了卯十二要杀她,她也绝不会看在后者的面子上,放过他。
拂衣楼里,奉行能者居之的道理,只要不影响任务,就不会限制杀手互相搏命。
“我虽然杀不了你,但是……你受伤了,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去跟卫府解释……”卯十三边咳边笑,“卫三郎那样的世家公子,看到你这样,只怕是胆都要吓破了……你我这种人,本就不配……”
他没有说完,刀光便已经切断了他的喉咙。
卯十三的目光渐渐涣散,可直到他呼吸停止,唇角仍噙着一抹诡异的微笑。
崔令宜把弯刀扎在地上,伸手摸向腰间,轻而易举地拨开了他停滞的手掌,握住了那把匕首。
她按住附近穴位,抿唇皱眉,深吸一口气,用力一拔。
匕首落地,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流出,她娴熟地从卯十三的衣服上割下一条布料,在腰上缠了几圈止血。
她坐在地上,撑着弯刀的短柄,抹了把脸上的血渍,顺了好一会儿的气,才从地上站了起来。
也许是因为受伤失血,她步履有点不稳,晃动了一下身子,方才站稳脚跟。
今夜乌云沉沉,遮蔽星月。萧瑟北风吹得她衣襟猎猎,被湿透的衣角滴落腥气血珠。
“你还要在那里站多久?”寂静幽夜中,她忽然开口。
她微微侧着头,目光看着地上的尸体,问的,却是另有其人。
仍旧安静。
“是卯十三让你来的吧。”崔令宜终于转过身,看向三丈之外的庭院一角。
那里有一株上了年纪的老树,枝条遒劲,枯叶簌簌,有风吹来时,摇曳如同鬼影。
“让我猜猜,你是卯七,还是寅十四?总不能是辰六吧?”崔令宜的语调又慢又冷,“他这个人,自知不是我的对手,唯有靠偷袭才有胜算,倘若正面一决,他必死无疑。他和你们几个关系也不错,是想让你替他收尸?”
她等了一会儿,渐渐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