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玉锦又望了一眼崔熙俊的背影。崔熙俊正跟在段二娘的牛车边。段二娘半个脑袋都探出了车窗,一路都在和他说话。他时不时低头回几句,依旧是清冷淡然的神情,却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
“孤傲了些,但是不像坏人。”
丹菲啼笑皆非,“坏人会把字写在脸上?”
“那可有好人把字写在脸上?”冷不丁一个声音冒出来,把两个女孩都吓了一跳。
两人这才发现崔熙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到了她们的马车前,正回头看过来,嘴角挂着一抹谐谑的冷笑。
刘玉锦红了脸,缩回了车厢里。
丹菲带着歉意一笑,道:“表兄说笑了。妹子们久居深闺,见识浅薄,哪里辨别得出什么忠奸良莠?再说了,坏人在脸上写上好人两个字,他就真是好人了?”
“许久不见,五妹口齿倒是伶俐了许多。”崔熙俊话语里饱含着讥讽之意。
“若有冒犯,还请表兄见谅。”丹菲浅笑道,“也不是妹子伶俐了,只是经历九死一生,又跋涉了千里才到长安,见多了生死离别,人情险恶,倒是比以往懂了许多事了。”
崔熙俊抿着唇,道:“都是为兄不好。若是能早些找到你,你也可以少吃许多苦。”
“表兄无需自责。”丹菲道,“表兄已尽力而为……父兄在天有灵,也会感激你的关照。”
崔熙俊抬头望了望远方的农舍,道:“五妹回来后,可有和卫家女郎通过信?她一直很关心你。”
丹菲眉梢轻轻一挑,眼波流转,凌厉之色一闪而逝,抬起头来时,已经又是一副温和秀雅的模样。
“许久不见阿音,也怪想念的。听闻是表兄将阿音救下,送回卫家的?表兄可真真是位英雄男儿!”
崔熙俊锐利的视线在丹菲那张清雅笑脸上停驻了片刻,“卫家女郎当日受了不少惊吓,与我说了很多事呢。”
“是么?”丹菲大胆地迎着他的目光,“阿音平素也爱说故事,十分有趣。她说了什么,表兄可说来听听?”
男人的目光仿佛带着洞穿的力量,欲直达对方内心深处。可是这个年轻的女孩眼神无畏,心思沉沉,周身环绕着重重谜障。她看似纯良而坦然,实则深不可测。她还很稚气,但是她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支撑着她去面对一切考验。崔熙俊发觉自己看不透这个“段宁江”。
“她也同你一样,国破家亡后,见了不少生死离别,还亲眼见到友人被人谋财害命。那贼人带着她友人的物品逃走了。”
丹菲嘴角缓缓绽开一朵讥讽冷嘲的笑,道:“听着真令人伤心。那贼人没有把卫女郎杀了灭口,可真是她福大命大。她大难不死,必定有后福的。”
崔熙俊沉默片刻,收回了审视的目光,向前方望去,“过了桥,就快到段家别院了。”
说罢,略一点头,策马朝车队前方而去。
丹菲放下了纱帘。车厢里,刘玉锦长长松了一口气,抹着汗道:“这个崔四郎,模样生得这么好,却冷峻骇人。刚才那眼光,活像要吃人似的,吓死我了。合欢,崔郎一贯如此?”
随车伺候的合欢也拍着胸脯道:“奴之前随二夫人住在姚家,这也是第一次见到崔家四郎。”
刘玉锦嗤笑道:“这么一副鬼见愁的吓人样子,长得再俊又有什么意思?真不知道长宁公主看中他哪点了。”
合欢也笑道:“不说四郎,就是崔家大娘熙芳娘子,当年也差点就做了太子妃呢!”
“说来听听!”刘玉锦一听就来了兴趣。
合欢道:“那芳娘华容端秀,清丽脱俗,太子当年在曲江水畔一见倾心,就想娶为太子妃。但是崔家不想与皇室结亲,旋即就把芳娘嫁给了麓王长子北静郡王为郡王妃。”
“这麓王不也是姓李?”
“只是宗室而已。将来北静郡王是要继承王位的,而且封地远离京城,富庶平静,又可远离朝堂动荡。”合欢道,“崔家姑父喜欢和高门联姻,却又总避着风尖浪头上的权贵。世子大郎君娶的夫人,也姓李,是定平郡王的长女。说到这个郡王,五娘和锦娘应该听说过前两年和亲瓦茨的那个宜城公主,就是他的次女。”
“这倒是知道的。”丹菲道,“听说定平郡王原来姓沈,被圣上赐姓李,封了郡王。”
合欢低声道:“奴倒是还听了一个说法,说是瓦茨的南院大王那年来觐见天子,看中了沈家的二娘子,求取为妻。圣人这才给封了沈家为异姓郡王,把沈二娘封为公主,送去和亲。”
刘玉锦同情道:“自古公主和亲,大多都是宗室女儿。这宜城公主后来在南院大王死后,改嫁了弟弟。现在瓦茨入犯,她还不知如何自处呢。”
合欢轻笑,“奴还听说了一个秘辛,娘子们可要听?”
“快说!”刘玉锦最喜欢听八卦了。
合欢神秘兮兮道:“有传闻,说这宜城公主原本是和临淄郡王青梅竹马,要嫁他为妃的。谁料不走运地被瓦茨大王看上了,只好为了国家大义去和亲。一对苦命鸳鸯就这么被拆散了。”
“临淄郡王的王妃不是皇后的侄女么?听说可是个妒妇呢。”
“可不是?”合欢摇头,“听说这韦王妃最听不得宜城公主的名字。公主喜欢芍药花,郡王府里连牡丹都不准种,连衣裙上都不绣牡丹呢……”
刘玉锦和合欢絮絮叨叨地聊着这些权贵秘辛,车队也摇摇晃晃地驶过了一座石桥,拐入一处山坳里。段家别墅出现在眼前。
段家这处别墅也是当年则天皇后赐予段太公的,就在潏河畔,倚原面水,内有亭台楼阁,花园池塘,非常雅致精美。
丹菲下了马车,正在打量着低矮围墙后的一株盛放的三角梅,冷不丁感觉到几道不友善的视线落在身上。
二娘朝丹菲走来,阴阳怪气地笑道:“五妹先前与四表兄说什么,说得好生开心。有趣的事也要说来给姐妹们分享一下才是,不可藏私呢。”
四娘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丹菲。她先前在后面的一辆马车上,眼睁睁看着崔熙俊和五娘聊了好长一阵,还以为崔熙俊接下来会到自己车边也和她聊几句,哪里想他直接就策马走开了。她吃了一肚子的醋,又要在人前维持清雅姿态,只等着二娘去做恶人。
丹菲没她们那么多拐弯的心思,更没争风吃醋的心情。她眼珠一转,就想出了一个绝好的主意,道:“我在和四表兄谈卫家女郎呢。二姐是知道的,四表兄前阵子在高安遇到了和家人走失的卫家女郎,英雄救美,还千里单骑地把她送回了卫家。此事可都已经成了一道佳话了!我和那卫女郎是女学同窗,很关心她近况,就询问了表兄几句。”
指向自己的箭头瞬间全部转向了那个被崔熙俊“英雄救美”又“千里单骑”送回家的卫家娘子。二娘和四娘顿时打翻了陈年醋坛,酸得脸色都发绿。
丹菲看得心情舒爽无比,添油加醋道:“这卫家女郎在女学里的时候就颇有才名,聪慧秀雅,性情温和,是女先生和蕲州大户人家夫人们都交口称赞的闺秀。听表兄的意思,似乎也与她一路相谈甚欢。刚才我问起,表兄对她赞不绝口呢。”
二娘和四娘的脸色又黑了几分,心里八成已经把这卫家女郎深深恨上了。这卫佳音给她丹菲添了那么多麻烦,最后还要造谣污蔑她杀人越货。她还反过来为她歌颂贤惠美名,可真是以德报怨。丹菲想到此,都不由得称赞自己真是个好人。而至于这番话引发的女人的嫉妒,那就与丹菲无关了。
丹菲和刘玉锦去了暂住的小园,换好了骑装,来到后院马场。二娘已经骑在一匹栗色母马上,亦步亦趋地跟在崔熙俊的身边。四娘带着一个白面纱,露出一双美目,骑着一匹雪白的马,身姿妙曼,明显比二娘动人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