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独孤谓带来的圣上口谕,李训并没有立刻前往大明宫,而是坚持在金吾卫院内把手头该审理的案子判完,才吩咐十几个内侍抬着装满案宗记录的箱子跟着他前去面圣。
李训还没进殿就听到皇上和工部侍郎董希孝的谈话声,似乎在聊黄河决堤、运粮水路被阻的事,他在殿门口驻足听了一会儿才让下人进去通报。
一听说李相公来了,本来身体疲惫、气息虚弱,斜靠在胡床边上的李昂强打起精神,宣他进殿议事。
李训走到宫殿中央,先是行礼朝拜,而后招手示意太监们把一个个箱子抬上来。自有宫女拿来月牙椅和软垫伺候这位权势滔天的宰相落座,但李训并没有停留在原地,而是拎着椅子直接来到胡床边紧靠董希孝坐下。
三人的身位倒是形成了稳定的三角形。
内侍们搬来的箱子虽是木头材质,但里面装了不少资料信件,也显得格外厚重,一个个都吃力不少,很是费劲。
一时间,大殿内陷入诡异的沉默,只有木箱落地时出的沉闷响声。
李训正襟危坐,表情严肃,但凌乱的头和黑眼圈出卖了他的疲惫。董希孝则是微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李昂五指在胡床上轻轻敲击了一会儿,抬头看着李训憔悴的脸色,率先打破沉默:
“李相公在含元殿受击吐血昏厥,好不容易才苏醒过来,没说安心回家养病,反倒坚持追剿逆党,一夜未曾合眼,当真是公忠体国。”
李训眉毛一挑,有些惊讶,他本以为皇上会直接借由独孤谓的事对他难,再不济也会问他木箱内放着的卷宗和证据。却没想到这头一句竟然是闲聊扯些有的没的,有些摸不清皇上的出牌路数了。
但能做到这位置,李训什么阵仗没见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接招就行,于是他便微微欠身作答。
“老臣惭愧,深蒙陛下圣恩,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罢了。”
李昂听了心里直冷笑,你也配和诸葛武侯相提并论,他不想再废话,把手边几本奏本递给李训。
“李相公看看,多地急报,北边大旱粮食减产,东边黄河决堤船只难渡。而这几年长安城人口已过百万,怕是过不了多久就得面临饥荒的难题。。。朕实在不想看到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惨状,爱卿有何良策?”
李训默默扫了一眼奏本的内容后将之搁置在桌案上,思索一番后正要回答,突然有宫女从殿后转出,小声奏报道杨贤妃准备了早食请皇上用膳。
李昂稍许惊讶,自己在这御前会议,后宫竟然有妃子敢打扰的。但一想到历史上杨贤妃深受唐文宗李昂的宠爱,性格乖张,如此无礼的行为也就合理起来了。
杨贤妃后因参与到立储事宜而被唐武宗赐死,真是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
董希孝和李训刚要起身行礼告退,李昂摆摆手让他俩坐着一起吃,而后诸多宫女太监鱼贯而入,几案上很快就摆满了菜品。
李昂小口小口啜饮着加了鱼肉和红枣的白粥,只觉得口感细腻,鲜美无比,腹内暖洋洋的,饥饿感一扫而空。
李训估计是怕喝粥出声音,在皇帝面前失了仪态,只是简单拿了张胡饼啃着,一些掉下来的碎屑也被他用指头沾起一并吃下。
董希孝则是爱吃那几个甜品,也不客气,那一碗奶酪浇鲜樱桃被他吃了个七七八八,李昂还瞥见他偷摸拿了好几块冻酥花糕藏在怀里。
喝碗粥李昂随手把碗放在胡床边,立马有小太监收好拿下去,两个宫女一个跪捧着热毛巾伺候他擦脸,一个捧端着水盆供他洗手,倒是没有漱口的,怕是出于体面考虑。
“李相公,朕打算派你去江淮地区监修黄河水路,意下如何?”李昂把毛巾拧干,递给了爱吃甜食的董希孝,他的胡子上沾了一圈糖浆,后者有些尴尬和惶恐,但还是感动的接过来。
“可以。”李训点了点头,“但臣有一个请求,还需圣上答应。”
他知道在这清剿余党、培植嫡系的关键时刻,圣上将自己派往江淮意欲何为,无非就是打乱自己的节奏和布局。
黄河泛滥向来是朝廷头疼的事,历朝历代都不断维护监修,但都成效甚微,自己这一去短则一两年,长则三五年,怕是回来朝堂上早就全是郑注和鱼弘志的人了,哪里还有立锥之地。
但此事又是个无解的阳谋,自己身为当朝宰相,分管着工部,抢修黄河决口是分内的事。而且还涉及到粮食供应和朝局稳定,若是推辞免不了要落下个失职罪名,给郑注等人留下攻击自己的把柄。
所以绝不能拒绝皇上的旨意,而是应该提出自己的要求,让皇上知难而退,主动收回成命。
“但说无妨。”
李训缓缓伸出一根手指,神情坚定。
“钱!”
“臣可以去江淮,但若没有朝廷财政支持,只怕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臣只能自己跳河堵住决口了。”
李昂叹了口气,又开始头痛了,钱钱钱,朕去哪变出来啊,贫贱帝王百事哀啊。
“此次对仇士良抄家,所得几何?”
李训一点都没思索,脱口而出,数据极其精准:
“有金4ooo多两,净银3多万两,铜钱堆积如山,数不清有多少贯,各式金银器皿、玉器、饰、家具和珍贵字画、书籍上千件,房屋宅基地57所,田地山塘2万多亩,新旧衣服近3千件,布匹近2万匹,零碎段绢5万多块,胡椒3oo余担。。。。。。另有刀剑千余件,可见此人的狼子野心,还有与朝中大臣往来的文书不尽其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