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出了声音,可绕过人墙后,阮静斐才真正瞧见阮静筠受的是什么伤,一时再讲任何废话的心思都没了。
偏七小姐要说给林探长听的还有好几句,自然不可能任他摆布,便敛着眉,对着自己的堂兄,娇脆又倔强着道:
“可我再也不要被人平白诬赖了。”
她又转头看向林照文,哑声道:
“我不是来见陈青的,反倒是他……他在跟踪我。”
顶着两道目光的压力,林探长晓得此场谈话必然时间有限,且未来恐怕也难以再见到阮小姐问询,因而他却并未顺着她的t话追问,而是道:
“不是与人相约,阮小姐为何大晚上出现在此地?”
“我是来寻傅斯乔的。”
阮静筠答。
在她的口中,七点多在德利西餐厅用完饭后,她不想直接回家,左思右想突然记起傅斯乔午间讲说下午有公事要去一趟码头,因而会晚归,便一时兴起打算悄悄找过去,「接他下班」。
可是,彼时傅斯乔随口一提,阮静筠实在弄不清是哪个码头了,只记得好像是「什么关」。她问了餐厅门口的黄包车车夫,对方一听,就讲肯定是「会馆码头」,便将她拉来了此处。
抵达的时候,正好遇见一艘货船入港,码头上忙忙碌碌的,阮静筠以为地点应该没错。可她还没瞧见傅斯乔,想着要送出惊喜,便不好亮明身份,便只好向人打听了三号仓库的位置。
就在阮静筠说话间,林照文给刘贵生使了眼色。
枯肆
阮静筠看到林探长的动作,心中当即猜测,他大概率是因为听了她的的话,所以才使眼色让刘贵生马上去查傅斯乔此刻在哪里。
可这些内心的活动并不表现在面上,阮七小姐咬了咬下唇,一副后悔的模样,继续道:
“其实走着走着,我便觉察出了有些不对,这边太安静了,根本不像有人在办公的样子。当时我就打算掉头走掉的,不料却被不知哪里突然窜出来的陈青拦住了路。”
阮静筠抬手覆在发肿的面颊上,眼眶也是红红的。她长长吐了口气,却好似还是未能压住嗓间的溢出的恐惧:
“他二话不说就将我抓了进来,张口就问我,上午去巡捕房做什么。
“本来就是林探长你找我去问话的,又不涉及什么不能讲的事情,加上陈青面上凶巴巴那副要吃人的模样,我哪敢不如实相告。可他却不肯轻易相信我的话,扬手就打了我一巴掌,又再次逼问我是不是已经将他与日人交易的那件事说出了去,我……”
“「与日人交易」?”
林照文果然被这件事吸引,问道:
“这就是你上午说的那个不能讲的「秘密」?”
“是。”
阮静筠垂眸,面上似有后悔闪过,仿佛再开口就会是一句「早知道」,可最终她却并没有说什么。
林照文见状便又问:
“阮小姐,那现在能讲了吗?”
“当然。”
她嗓间受损,声音很低,说话又慢,时不时还要缓上一会儿,但也不妨碍在场几人都听得清楚。
“其实,陈青他……他对我起了不轨的心思,昨晚要挟见面,便是为了说服我同他一起离开上海的。”
阮七小姐选择的这个故事的开头实在荒诞至极,林照文情不自禁冷哼了一声,讽刺道:
“那赤佬是被猪油蒙了心吗,竟然妄想拐骗傅大少的太太?”
「又是『傅太太』。」
阮静筠不记得这是第几次被称作「傅太太」了,她不得不在意起来,可此刻情势特殊,她便没有在这点上纠结,只说:
“但是,陈青似乎并不知道。大概是因为我独自住在杜美路,他便以为我是傅斯乔养在外面的女人,还是过不了多久就将被他的太太清理掉的那种。”
这说法林照文并不觉得陌生,今天他与贵生再次拜访此前为阮静筠提供二十日晚十点钟的不在场证明的那位赵太太时,对方也毫无顾忌地表露过相同的想法。
显然陈青的消息来源,与此有关。
阮静筠见林探长不再出声反驳挖苦,便继续道:
“昨日吃饭时,陈青同我讲起他的荒唐想法,我听了当然只觉好笑。这大概是伤了他的自尊心,为了找回自己的面子,他竟将周昌礼的真实身份脱口而出。
“日国早年曾派遣了一批幼童来中国窃取地理机密,周昌礼在很久之前杀了其中一人,取而代之,这便是日人要保下他并将人送回日国的理由。
“陈青又讲,如今由周昌礼绘制的那部分地形图现在已经被他攥在了手里,他也已经与日人做好了交易,对方承诺保他平安离开上海,给他国籍,送他去日国,再让他享受无穷无尽的荣华富贵。所以,他才找我来,讲只要我愿意,他可以也为我准备一张船票。”
显然因这番话诧异的不止林照文,阮静筠却好似仍浸在可怕的回忆里,丝毫没有察觉,兀自讲说:
“我当然不可能同意,却也因他的话实在匪夷所思,一面怕他是在胡言乱语诓骗我,一面又不敢真的掉以轻心,只好耐下性子去应付。本打算骗他将那个地形图拿给我看,可陈青却突然警惕起来,不肯再透露更多信息,甚至到最后凶相毕露,扬言我若我敢说出去半句,他就……立刻杀了我。”
“阿筠,这样的事,上午见面时,你怎么一个字也没同我说?”
阮静斐问的话,几乎与梁孟徽想说的一模一样。
「她为什么不讲?昨晚,她明明有许多机会可以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