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和帝最喜他下棋时那股锐气,如同他整个人一般,浑然天成,势不可挡。
诚如谢南栀所料,若初初查到他的身份时,对他更多的是愧疚与不甘,与他接触越多,对他了解更多,心中对他的欣赏与喜爱便如同随月而来的潮水,掩都掩不住。
“来,陪朕下下棋。”
嘉和帝仍如往常那般,招呼裴宥去了矮榻上。
两人一左一右,开始下棋。
只是到底和往常不一样,今日这棋,下得分外安静。
往常下棋的时候,嘉和帝总喜欢与裴宥聊天。
聊聊他近来读的书,聊聊京中一些趣闻,聊聊他的一些政见,乃至朝事,嘉和帝也从不避忌地与他同聊。
裴宥像当初在金銮大殿上的殿试一般,不卑不亢,答得有张有弛,有礼有节。
可原来他早便猜到了自己的身世。
他在他面前从未表露出过分毫。
这沉默的棋一直下到第三盘,嘉和帝终于缓声开口:“恕之,你可否听闻,当年朕是如何登上皇位?”
裴宥眼眸望着刚刚开局的一盘棋,淡淡道:“陛下圣事,臣不敢妄议。”
他这般答复,嘉和帝倒也不意外,自顾自道:“当年朕虽为太子,可上下三位兄弟,各个虎视眈眈,东宫之主……”
他笑了笑:“比这皇城之主还难做。”
“直至先皇薨逝那一日,尽管太子势不弱,皇城依旧大乱,险生兵变。幸而当时的谢大将军,如今的谢辅领着一众亲兵,将乱臣贼子尽斩于宫门,才得以保全大胤正统。”
嘉和帝像往常与裴宥聊天时那般,一边聊,一边悠悠下着棋:“只是这入主皇城之后的日子啊,也不尽如想象中快活。”
“谢氏,容华,乃至皇后,都一个个离朕远去。”
嘉和帝落下一子,道:“所以当初查到你的身世,朕并未急于将你认回宫中。”
“一部分是因为朝堂上的皇子们已成气候,贸然生出个中宫嫡子,朝野动乱,你的日子,难免不好过。”
“但更重要的,朕希望你与朕不同。”
“恕之,朕盼着你好,朕望着,你能有选择的机会。”
只是国公府世子,爵位荫庇,加之诸多厚赏,若在无意于朝堂,尽可以游山玩水,为所欲为,做纨绔也好,当雅士也罢,总归一辈子不愁。
若想要在朝堂上有一番建树,有着长公主这个母亲,有国公府这个后盾,亦可一马平川。
甚至,若有野心,再想个法子将他认回东宫便是。
裴宥的执子的手微微一顿,这才真正抬眸看嘉和帝。
他并未想到,嘉和帝将他安排到国公府,有这样一层考虑。
“但朕啊,越看你越是欢喜,越看你越是想听你叫朕一声父皇,才有了撮合你与昭和一事。”
“朕想着,即便你娶了昭和,想要这唯一的位置,依旧不是没办法。”
“但你若回来,恕之,没得选了。”
嘉和帝徐徐望着裴宥:“恕之,这是朕的私心。”
勤政殿内燃着龙涎香,冬日烧着地龙,殿内香味便尤为浓郁。
嘉和帝将矮榻边的窗推开一道缝隙,外面的凉意随之窜入,亦带来一股清新的气息。
“但朕是一位父亲,亦是一国之君。”嘉和帝复又垂眸执子,“朕要为自己的孩子考虑,亦要为这大胤的子民考虑。”
裴宥似乎已经料到嘉和帝接下来要说什么,手持黑子,却只悬于棋奁之上。
“如今的局面,你都看到了。”
“楚瑄自不多提;楚稜自小病弱,恐怕比我去得还早;楚烨才将将四岁,至于楚珩……”嘉和帝嗤笑一声,“心术不正,比楚瑄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胤百年基业,如今正是鼎盛,朕难道要将之交与一个谲而不正的竖子手中?!”
嘉和帝将手中棋子放回棋奁,抬起头来,惯来威严的眸子显出一抹透着沧桑的温和:“恕之,叫声父皇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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