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意司令员的意见。”李达说,“如果要全歼东西两路敌人,那是既不现实,又不可能的。我们只有巧妙地调动敌人,发现他的弱点,集中我们的兵力,发挥我们的特长,形成局部上的绝对优势,才能各个击破敌人的进攻。如果先打徐州之敌,则必将与蒋军五大主力中的第5军和整编第11师形成相持局面,难收速决之功。如果按照刘司令员的打法呢,那情况就不一样了,我必然一击奏效,并且打之则易于得手。从敌人整个部署来看,西路之敌显然担负着主攻任务,但其内部矛盾尖锐。西敌在我猛烈打击下,各派系之间必然紧张,刘峙必然会重新调整部署。这样,他就难免暴露出弱点,便于我选择突破口,集中优势兵力歼其西路之敌中的某一路,从而达到粉碎敌人进攻的目的。”
邓小平猛吸了两口香烟说:“半夜起来吃桃子,按到软的捏。先打弱敌后攻强敌,这是人们一般的认识水平。这一次,我们就来个反其意而用之——专拣硬的啃;打烂了硬的,软的就会土崩瓦解。西路之敌中数整3师最强,号称蒋军五大主力之一,但也一向骄横跋扈,与西路杂牌部队宿怨较深。我若利用矛盾出其不意而首歼之,其他各路敌军积极增援的可能性亦不大,则能收到事半功倍之效。”
“政委所言极是!”刘伯承紧接着说,“趁徐州和郑州两敌钳形攻势尚未合拢,郑州之敌各路处于分散态势之机,我们集中主力,先拿它中路的整3师开刀,剜掉蒋介石的这块心头肉,打断他西边这只钳子,看他还怎么横行!参谋长,立即把我们的打法上报军委毛主席。”
当晚,刘伯承、邓小平、张际春和李达继续挑灯夜谋。23时左右,参谋处长送来电报。
邓小平看了电报说:“军委和毛主席要求我军主力在一个星期内休整完毕,俟西路之敌整3师进至适当位置时,集中全力先歼其一个旅,尔后视情况再歼另一个旅。毛主席还说,歼灭整3师,对整个战局的影响必然很大。”
“太好了!军委和我们的判断是一致的。”刘伯承高兴地说,“郑州之敌左路整41师既要进攻东明,又要守封丘、长垣,必然不敢深入;右路整55师等部进攻曹县,遭我2、7两纵沉重打击,行动必然谨慎。这两路敌人都不是主力,歼其一部不足以粉碎郑州之敌的进攻。郑州之敌进攻的主力,是中路向定陶推进的整3师和整47师,歼其一部或两师大部,郑州之敌的进攻即可粉碎。整3师与47师虽然是齐头并进,但是其间也有15到20里的空隙,便于我割裂和围歼。整3师是西路各路敌军中唯一的蒋介石嫡系部队,我若首击之,其他杂牌部队必定不会积极增援;而且,整3师在中原与李先念部队作战中伤亡较大,又经长途跋涉,未及休整就仓促投入到鲁西南战场,战斗力必受影响。因此,我们一定要达成首歼整3师,进而扭转整个战局!”
邓小平摇着大蒲扇说,“李达同志,整3师的情况还有哪些?”
李达不假思索地说:“整3师是蒋军嫡系中的精锐部队,属孙震第5绥区部队,归刘峙指挥。武器装备一律是美械,配有榴弹炮和战车;战斗力也较强,全师三分之二的士兵有10余年的作战经历,战斗技术比较熟练,战斗经验也比较丰富;还曾到过缅甸对日作战,一向号称‘能攻能守’,师长是中将赵锡田。”
“他的来头可不小呢!”刘伯承踱着步子说,“他是国民党陆军总司令顾祝同的外甥,黄埔第一期毕业生。刘峙当年曾在黄埔军校任过战术教官,因此赵锡田与刘峙有师生之谊。赵锡田也就凭着这些特殊关系,一向骄横,飞扬跋扈,目中无人。骄兵必败,骄将必擒!鲁西南一带是古战场,前人在这里曾经创造过无数辉煌的战例。秦末时,楚国大将项梁在阳杏大败秦军之后,向西进兵定陶,再次大败秦军,但是,项梁骄傲起来了,以为天下无敌手了,听不进宰相宋义的意见,结果被秦军大将章邯所败,身死定陶。赵锡田一向骄纵士兵,又好大喜功,我若投其所好,顺佯敌意,以利动之,更骄其志,诱其深入,同时集中主力将其围歼于定陶地区。赵锡田必将重蹈项梁覆辙,为我所擒。军战为利而争嘛。孙武子说,‘以利动之,以卒待之。’我们主动放弃一些城镇,让他使劲往里钻,我再派一军诱其深入,主力则大踏步北撤,于定陶地区准备战场,休整待敌。”
邓小平紧接着说:“司令员的分析和决心十分正确。整3师从师长到下级军官都很骄横,将骄必败,兵骄必亡,这是一条历史经验。曹孟德横槊赋诗,结果遭到赤壁惨败;苻坚投鞭断流,落得个淝水大败。《百战奇略》说,‘凡敌强盛,未能急取,……以骄其志,俟其有间可乘,而后破之。’骄其志,牵其鼻,诱其深入,聚而歼之!如此,此战必获全胜。”
“政委说了,就是决定!”刘伯承说,“李达同志,命令第2、3、6、7纵队以及军区主力向菏泽、曹县一带转移,北撤至定陶地区,争取休整三至四天。命令萧永银旅北撤至兰封东北之韩陵庄一线;同时,令第3、7两纵从速歼灭敌181旅,再攻民权,诱敌北来。”
邓小平吸了一口香烟说:“诱敌任务,我看可以交给王近山。这是一个硬任务,我们最好不指派,叫他们自己提出来。”
“那好吧,”刘伯承说,“通知各纵队主要指挥员到6纵指挥部参加作战会议。”
第二天清晨,刘伯承、邓小平和李达乘坐吉普车赶到兰封东北一座小村庄,走进6纵指挥部时,陈再道、陈锡联和杨勇以及他们的政治委员已到了。
刘伯承首先阐述了当前的国内政治军事形势及敌我情况。战将们心里都像压上了一块石板那样沉重,脸上现出严峻的神色。
刘伯承扫视了一下众人说:“根据军委指示,我决心在东西两路敌人中,选择西路之敌为主攻方向,西路之敌中又以中路的整3师为主要打击目标,并以该师师部和其主力第20旅为主要突击重点。无论如何,我们这次都必须把整3师搞掉,才能粉碎敌人的钳形攻势。不然的话,我们就会丢掉鲁西南这块战略要地,造成战略上极大的被动。”
邓小平光着头,手指间夹着香烟,神色严峻地在王近山脸上扫来扫去说:“我们必须认识到形势的严重性,认识到这一仗的重要战略意义。如果我们不能给西路进攻之敌以歼灭性打击,不把整3师搞掉,就无法打开战役的突破口,进而粉碎敌人东西钳击的阴谋;那么,我们势必要被强大的敌人逼退到黄河故道以北,被赶到太行山上去,重新背起小包袱打游击!如果我们把整3师搞掉了呢,就如同吃核桃一样,只要一敲碎硬壳,那仁儿就出来了,其余的敌人也就好打了。因此,我们必须以破釜沉舟的决心坚决搞掉整3师!这一仗,看谁来打?”
战将们顿时洋溢起战斗的热情,小声地议论着自己的战斗条件。
王近山从邓政委那期待的目光中,明白了一切。他闪着浓眉下那双大眼睛,同他的政治委员杜义德交换了一下意见,“嚯”地站起来,浑身充满了渴望战斗的虎气,声如洪钟地说:“打!坚决打!我们纵队包打!我王近山今天立下军令状,不消灭赵锡田,我没脸回来见你们!我们6纵队要求承担最艰巨的任务!”
紧接着,陈再道、陈锡联和杨勇也相继拍了胸脯,表示要“坚决同敌人决一死战!”
“很好!”刘伯承高兴地说,“在关键时刻,我们就是要有敢于斗争的革命牺牲精神,拼命三郎的英雄气概!我决定,此战先以王近山纵队两个旅作交替机动防御,阻击并消耗郑州方面中路之敌,阻滞其行动,为我军主力争取一个星期的休整时间,进行战役准备;然后把整3师诱至定陶以西,韩集以东,我预设阵地内歼灭之!第3、7纵队主力及6纵队一部集结于定陶西南地区;第2纵队撤至东明地区组织防御。为了配合主力的运动作战,我们已责成冀鲁豫军区组织大量的敌后游击部队和武工队,骚扰敌人后方,攻击敌人后方勤务基地,组织群众同敌人斗争。我们有党的领导,有根据地人民群众的支援,有我军全体将士的高昂士气,一定能够粉碎敌人的进攻,一定能够夺取整个战役的胜利!”
刘伯承讲完以后,李达说:“除6纵队担任阻击任务的部队外,其余各部均应在两天之内到达集结地区,边休整,边准备战场。具体行动路线各纵队自己确定。”
散会后,邓小平拉着王近山的手说:“这一仗能不能取胜,关键就看你们诱敌部队啰!有什么困难吗?”
“没有!”王近山眉宇间闪烁着战斗的光芒,挺胸答道,“看起来,我纵队阻敌是虚,但在我们背后却有野战军主力做后盾,这又是实了。刘司令员的部署是虚而实之。我们心里有了这个底,仗就好打了;而且,部队现在的装备得到了改善,弹药充足,士气很高。以我胜利之师,机动对付骄狂而疲惫的整3师,我们是有把握的,也是有充足的物质条件的。”
刘伯承说:“你们同整3师接触,要保持不紧不松的状态。不要打得太紧,以免吓住了赵锡田,使他不敢冒进;也不要打得太松,以致使赵锡田进得太快。这样,对我主力做战役准备不利。你们一定要灵活机动作战,保证拖住敌人一个星期。这个嘛,必要时你们也可以给敌人一点便宜,啊?”
“什么叫便宜呢?”李达解释说,“可以丢掉一些东西,让敌人去‘缴获’,让他们高兴一下;但绝不能丢人!不能‘丢人’啊!”
“是!我们保证不丢一兵一卒,不给咱军队丢脸,坚决打好这一仗!”杜义德说。
王近山十分了解刘伯承的一贯作风,急迫地说:“我打仗喜欢雷厉风行!事不宜迟,我们必须马上部署。老姚,萧永银旅进到什么位置啦?”
6纵参谋长姚健鸣比王近山高出一头,他指着地图说:“已经到了铁路边上。”
王近山指着地图说:“老姚,命令萧永银旅于明日拂晓前赶到兰封东北,于韩陵、双杨树、程庄、西岗头、西二里、老君营、赵庄一线组织机动防御,至少阻击敌人3天,保证野战军主力安全转移。尤太忠旅向杜楼、纸房、白茅集、桃园集等地转移,并构筑大纵深的防御阵地,准备接替萧永银旅任务,并以节节抗击的战术,继续杀伤消耗敌人,诱敌整3师深入,进一步暴露和扩大敌人的弱点,掩护主力做战役准备。”
刘伯承高兴地说:“有什么将,带什么兵!萧永银在南边搞得不错嘛。杞县战斗是模范战斗。军区要传令嘉奖,我们盼令所部继续努力啊!”
“杞县战斗,确实是模范战斗,军政胜利!”邓小平摇着蒲扇说,“老虎团入城作战勇敢,中心开花打得好;爱护群众,纪律严明,秋毫无犯。群众摆酒焚香为部队送行,那情景真是动人啊!这个团改变落后面貌快,你们纵队应给予老虎团‘入城遵纪模范’的称号。”
刘伯承、邓小平、李达又向王近山和杜义德做了些补充指示,正要登车北去之时,一个机要参谋送来一份关于花园口堵复工程进展的情报。
邓小平指示说:“立即回电王平同志,命令开封工委采取果断措施,绝不能让敌人在洪水期堵复花园口,一定要保证我军避免背水作战,一定要保证冀鲁豫区人民安全抢修故道大堤!”
临行时,刘伯承拉住王近山和杜义德的手,强调说:“你们无论如何也要为主力争取一周的休整时间,任务很艰巨!第3纵队8旅仍归你们指挥。你们要多用脑壳打仗,要讲究战术哟!”
送走刘、邓、李之后,王近山说:“这一仗很关键,我们一定要打好。我和参谋长指挥萧旅长打头阵,阻击敌人3天;政委和韦副司令员带尤旅于第二线担任阻击;尔后,我和参谋长再组织李德生旅担任第三线阻击。”
8月18日,罗锋率部随旅连夜从杞县往北大踏步撤退,跨过铁路时,已是22日午夜时分了。部队沿着公路继续往兰封东北撤退。
初秋天气,夜行军极为凉快。在“沙沙沙”的脚步声中,不时夹杂着汽车的喇叭声。宣传队的女兵们,在路边打着快板,鼓励人们加快行军步伐。
王克勤把机枪换到左肩,望了望满天的星斗,回头问道:“3班长,我们不是打胜了嘛,为啥往回走?”
赵兴来跨上一步说:“依我估计,这回准是要干大仗了!只要我们的‘11号’一开动,准是刘邓首长在调动敌人进口袋!”
“快跟上!”姬先锋肩上扛了两支步枪,严厉地喊道。
战士们连夜赶了近两百里路,早已是汗流浃背了,一些体力稍弱的人,渐渐掉了队。杨有贵带着卫生员和文化教员担任收容任务,一路上鼓动大家跟上部队。
当启明星升起的时候,老虎团进入了兰封与罗王之间的韩陵地区。姬先锋正焦躁地催促部队加快行军速度时,通信员宋进跑来报告说:“营长要你马上赶到团部受领任务,部队原地休息待命!”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