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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第1页)

她心里一动,从眼帘下观察云暮,见他面色憔悴,眼下窝着两团淤青,心中已起盘算:你现在一定被压得透不过气,所以才把我当成最后一剂救命良药了吧?可是你已经病入膏肓,即便一时挣扎起身,也只是回光返照罢了,再也没有起死回生的可能。

她想起自己几个月前做的一场专访。采访对象是国内知名的心理学教授,专攻抑郁症。陈苍当时提的问题是目前国内对抑郁症并不重视,很多人以为这只是单纯的钻牛角尖,自己和自己过不去,那么请问抑郁症患者最不能受哪些方面的刺激。

教授冲她点头笑笑,“这是个很实用的问题,陪伴抑郁症患者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因为它会给我们的生活设置很多‘禁区’。除去比较显而易见的一些刺激因素,比如工作上的失误,亲人的离去,失恋等等,还有一些隐形的‘禁区’,是普通人根本意识不到,甚至以为能缓解病症的。”

他略顿了一下,挑眉道,“最常见也最影响患者心情的,就是‘鼓励’。你没听错,诸如‘要坚持,要努力,想开点’之类的看起来善意的话,却往往会在抑郁症患者的心理上制造巨大的障碍,甚至,会变成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所以,”他目光坚定地看着陈苍,“给他们陪伴和拥抱就好,这些鼓励,吞到肚子里,一个字也不要讲。”

陈苍捧住云暮的脸,细细看他,看他苍白的皮肤和瘦得略显尖锐的下颌这是陪伴了她整个青春的少年,这是将她从黑暗中拉出来的少年。

她忽然吻住他,泪水潸然,“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嘴唇上有热烈的回应,云暮的吻深且用力,像是在用最后的力气挣扎。

血从唇畔蔓延至身骨各处,挑起炽热的火,要将人烧成灰。陈苍被他抱着来到屏风后面那张仿古雕花的木头床旁边,身子下沉,被柔软的被褥裹住。

她睁大眼睛,任那人的气息在身侧或轻或重地游弋,颠扑不灭。

云暮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站在万丈高崖的边缘,身子将坠不坠,被风扯得像一张白帆。他很怕,悬崖下浮起隐隐的呜咽声,是黑暗对生者的召唤。就在这时,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他,朝前一拽,把他拖出险境。

他看不到手的主人,但十指交扣,他已丈量出那手指的粗细和长度。他从这熟悉的触感中认出了她,故而一段埋藏许久的记忆又一次打开,在梦里重现。

那是他去央音前在京平参加的最后一次比赛,省级的赛事,主办方却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台九尺施坦威。

陈苍弹完已经感觉手指发酸。

她忐忑地结束试琴,走下台时心里的不安已经在脸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不适应吧,”他叫住她,和她一起朝礼堂外面走,“我第一次弹九尺的时候也觉得键感重,练了大概半天才顺手了。”

陈苍垂头丧气,“明天就要比赛了,我现在从哪里找这么一台琴来练习啊。”

说完,见身旁人眯着眼睛笑容清亮,忽然回过味来,“云暮,你上次是在哪里练琴的?”

礼物

他带陈苍去了本市的一家琴行,琴行老板是本次比赛的赞助商,也是云暮的“粉丝”,他在一次比赛中见识到了这位天才少年不可限量的潜力,从此便与他结成忘年交。

“他从欧洲买了两架琴,新的赞助给赛方,二手的留在琴行了。”

“我可以在这里练习?”陈苍不敢置信,扭头征求他的意见。

“老板说只要你别把键盘弹出个窟窿就行。”他笑着帮她拉开琴凳,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那天陈苍在琴行待了整整一下午,云暮一直在旁边陪着,指出她弹奏中需要改进的地方。

“卡巴列夫斯基的这首曲子声音一定要弹得饱满,每一个音符都要像机关枪一样,要炸要燥,才能达到效果。”

他在琴凳的边缘坐下,身体半悬,和陈苍之间隔一尺距离,亲自示范,“《火鸟》《春之祭》也是这类型的曲目,因为描写的是战争场景,所以用了大段的不和谐音程,美好的旋律很少。曲目中稀有的美好,就像战争后母亲递给孩子的一杯水,和浪漫主义有本质的区别。”

陈苍看向他,“所以浪漫不是生活的本质,生活中的美好本来就是稀缺的,对吧?”

云暮的手指停顿在半空,唇角轻轻一抿,“正因为稀缺,才要加倍珍惜。”说完垂眼一笑,“这个下午也很值得珍惜。”

那天两人待到琴行打烊才离开,出门时天已经黑了大半,朔风紧起来,冷得刺骨。

云暮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绕到陈苍脖子上,扯着她的手去赶最后一班公交。车门关上的那一刻,陈苍才想起来她还没有把围巾还他,于是忙走到后排,拉开车窗把围巾递出去。

车子在她脱手的瞬间启动,围巾被风卷着朝后飘去,他追了几步,踮起脚尖把那条米蓝格子的围巾抱在怀里,回头冲车中的陈苍喊,“明天加油。”

“云暮,你也加油。”

现在回想起来,他脑海中关于陈苍的记忆,似乎总停留在一个又一个的告别上。

风吹起窗帘,吹散一室缱绻。云暮被一阵凉风惊醒,转个身,却发现里面的床铺早已无人,只放着一条藕荷色的丝巾。

他忽然觉得有些心慌,怕她不告而别,起身时透过窗格看到外面被月光映得朦胧的影子,方才放下心来,握了那丝巾走到院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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