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压之下书令史竟不知哪来的胆子,一把将记录的纸藏在身后,握紧了拳头开口道:“林尚书说了,书令史就是要如实记录刑讯堂内发生的一切,这位姑娘,你刚刚的做法已属暴力逼供范围,需得林尚书同意才行。”
他分明紧张害怕得很,脸上的肌肉都不自觉地颤抖,但说出的话却字字清晰。
杨灵允被他的死板气笑了,转身推门想让王清安进来解决。
只是她手刚刚碰上门板,门便从外面被拉开了。
林魏然裹着一股夏夜的凉风快步进来。
书令史如获大赦般站起来:“林尚书……”
话没说完林魏然就打断了他:“你出去,这边我来。”
书令史犹犹豫豫地把手中那张纸交给他,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抱着双手站在门边的杨灵允,小声说了句什么。
林魏然神色未变,只拍了拍他的肩,让他出去。
等门再次被关上时,杨灵允瞥了一眼紧闭的大门,看着林魏然略有紧绷的脸色,抿了抿唇:“来兴师问罪?”
林魏然喉结动了一下,上前替杨灵允擦了擦先前制造证物时沾上的血,微不可察地吐出一口气,才轻声道:“没有。你问吧,我记着。”
张黎见了林魏然跟见了亲爹似的,大骂着杨灵允拿他家人胁迫他手段下作云云,杨灵允在一边听着都有些不耐烦了。
等张黎骂得口干舌燥听了下来,林魏然抬眼看向杨灵允,见她没有要开口问地意思,轻叹一声自己开口道:“行了,说正事。这个成百万位于何处?名下有何商铺产业?”
张黎微愣,没想到林魏然是这种反应,咬牙切齿:“不该先处置这个胆大妄为的人吗?林尚书,不许暴力刑讯可是你的规矩啊!还是说你姓林的就是个佛口蛇心之人!?”
林魏然很无奈地放下了笔,慢慢起身走到张黎面前。
就在张黎以为林魏然是来宽慰自己,面露得意之色时,忽然胸口剧痛,猛然收缩瞳孔——
“砰——”
刑讯堂内一声闷响,张黎连椅带人地被林魏然踹到了门边,狠狠撞在门板上!
“咳咳咳……”
张黎张口喷出一口血,狼狈地蜷缩在地上。
林魏然抬脚走近,居高临下地看他,冷笑一声:“张黎,是不是我过去给你的好脸色太多了?让你这一个凶犯都有胆子这样跟我叫板?”
他说着慢慢蹲下,伸手拽起张黎的头发,语调平静:“现在,好好交代这个姓成的到底是什么人,你说不定还有命能活。”张黎瞪大了眼,见鬼般愣愣盯着林魏然。
林魏然手上用力,拽着他的头发直接将人拉起,微微眯了眯眼:“到底说不说?”
此时的林魏然再也没有过去那副温和平静的模样,周身的戾气和狠厉惊得张黎浑身一颤,下意识连连点头,“说,说,我说……”
“我不知道成老板家在哪。每次拿货,都是在福安酒楼见面的。上月十五,也是在福安酒楼拿货。”
“他几时开始给你供货?”
张黎咽了口唾沫,想了一会才说:“大概是,去年四月左右。”
林魏然记录的笔一顿,陡然想起——郑虔上奏东南寒食一事,是去年三月。难道那成老板躲过了郑虔的抓捕,跑来长安?
“这成老板是哪里人?”
“长安人,”张黎生怕再受林魏然一脚,飞快地一切撇得干干净净,“我之前流落街头时受过成老板的恩惠,所以才……”
……
大约是有妻儿吊在头上,张黎这次交代得飞快,差不多把知道的全吐干净了。
林魏然拿着记录和杨灵允一起出门,将记录交给书令史,淡淡道:“记录归案吧。”
书令史下意识翻了两页,又被王清安连忙制止。
林魏然余光瞥见,笑了一下,没说什么带着杨灵允离开了。
书令史正巧翻到了他记录杨灵允审讯的那页——保存得完完整整,后面还有一段林魏然暴力审讯的记录。
字迹属于林魏然。
一通折腾下来,已经入夜了。
更夫敲着梆子从刑部门口路过,转进朱雀大街。林魏然吩咐了人去盯着成百万,又转身看了眼还坐在自己值班位置上的杨灵允。
他扬手吩咐下边人出去,轻轻关上了房门。
杨灵允在他关上门的那一刻看了过来,神色平静:“你有时当真心慈手软,让凶犯都有胆子蹬鼻子上脸,在你头上作威作福。”
林魏然很轻地叹了口气:“我知道。可是重刑之下容易出冤案。况且这事是他一人犯的,与他家眷无关。”
温热的夏风从半开的窗子徐徐吹进,杨灵允的发髻被吹散了些,零碎的黑发落在脸边,遮了一半她的面孔。
她在暗色之中站起来,轻声笑了下:“罢了,那就当我多管闲事了。”
杨灵允准备离开。
林魏然忙伸手拉住了她,将人再次按在椅上,替她拢了拢微微飘扬的碎发,轻声开口:“我不是这个意思。今日也多亏你,张黎才能开口。明日就是十五,若是张黎今夜不开口,还指不定什么时候能抓到成老板呢。”
被林魏然就这样按在椅上,杨灵允心底更多了些不痛快。
她想回头问林魏然到底什么意思,却又被林魏然顺着发丝按到了后颈,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
温热的触感从后颈顺着脊椎一路向下,蔓延开来,让她的思绪有了片刻的僵硬。
短暂的失神后,杨灵允动了动喉咙,才从喉咙中挤出声音:“你到底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