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长一口气交代完了,喘着粗气,“我,我知道的都交代了……真的全都交代了!”
见林魏然神色凝重,傅长努力平静呼吸,又连忙提醒道:“林尚书,傅令珏是傅影之子,傅家嫡系,长公主的亲舅舅。你做事前……也得掂量掂量吧。”
林魏然闻言从盘算中回过神,淡淡道:“你这是怕我抓了傅令珏,牵连到你吧?”
这话怼得傅影一时无言。他僵了片刻,才道:“林尚书,我知道你要政绩,王文辅是个毛头小子,抓也就抓了,傅令珏可不一样,闹到最后撕破脸也不好看不是?”
他说着又小心翼翼地瞥了眼站在一边的杨灵允,冲林魏然挤眉示意。
林魏然懒得再看他的暗示,不耐地挥挥手,抬高声音让人进来把傅长带出去。
去年的禁令中并未对服用寒食的人有明确处置。傅长有官身,又与杨灵允遇刺一案无半分关系。若没有旁的理由,刑部顶多只能将人关一天。
“林尚书林尚书,”被带走前傅长还不忘扯着嗓子做最后一搏,“三思后行啊林尚书!”
……
“就这样把他放了?”杨灵允看林魏然,有些遗憾,“让他多在这呆些日子,说不定能挖出傅令珏的事,把他给拉下来呢。”
林魏然眼瞳微晃,意外地抬眼看她:“傅侍郎……”
他话没说完,杨灵允懒懒地挥挥手,打断道,“我和傅氏的每一个人都没有关系。该抓抓,该判判,该杀杀。”
她落难的时候傅家人也没管过她死活,她又何必要管傅家人的死活?她唯一跟傅家有关的,就是四年前发起宫变的那场交易。
交易结束,两清了。
轻描淡写毫不在意的言语像是闷棍般狠狠敲在林魏然心上,忽如其来的绞痛从心底漫开,让他有片刻怔愣。
在短暂的失神间林魏然只剩一个念头——先帝、先后、傅氏……原来在一年前表哥离世后,宣和真的只剩一个人了。
他口口声声说着爱她,可每次宣和孤身一人的时候,他从未在她身边过——
八年前太子第一次被贬,他离开长安去了雍州做官。四年前太子二次被贬幽禁,先皇后自缢,而他再次离开长安去了南州。
在最混乱的时候,他远离了朝堂上所有的刀光剑影,却留她一个人走过尸山血海。
“宣和……”他看着杨灵允的眼睛变得透彻,折射着对面一盏幽暗的灯火。
先前面对傅长时狠厉消失全无,林魏然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眼角好像也被沁红了,“我不该离开,我不该走的……”
——“林尚书!”
几乎是同一时刻,急促的脚步声伴着匆匆的喊声从门外传来——
王清安一把推开门,又敏锐地察觉刑讯堂内气氛压抑。
“林尚书?”他下意识放缓了声音,“发生何事了?傅长还是不肯交代吗?”
林魏然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狠狠阖了阖眼,才转头看他,声调已然平静:“没有,出什么事了?”
“有个老太太带着一群人在刑部门口大闹着说有冤情,围了一圈百姓,谁都劝不住,一个劲地要见你。”
在王清安急切的话语中,林魏然的薄唇渐渐抿成一条线。他下意识地想伸手拉住杨灵允——但杨灵允站得远了些,他伸手拉不着。
不过,几乎在他伸手的同时,杨灵允抬脚走近,覆上林魏然捏紧的拳头,轻声笑了笑:“去吧。”
刑部大门外聚集了一群看热闹的百姓。最中央的是一个满头华发的老太太,拄着拐杖。
林魏然一出来,刑部门口当值的拱手问好。
老太太虽然上了年纪,却还是耳聪目明,敲着拐杖缓慢地走过来。她应当家境不错。华发梳得整整齐齐,衣裳做工精细,连那根拐杖都是上好的木料打的。
老太太站在台阶下仰头看林魏然,直起有些佝偻的背,苍老的面孔上满是悲凉之色,声音沙哑又悲哀——“林尚书,长安县的官差跟成百万沆瀣一气,我孙子死得冤啊!”
周围百姓顿时议论纷纷。
林魏然快步下来,抬手想扶她:“老人家,您进来说话。”
老太太却拿拐杖敲开了他的手,转身抬高了声音:“我不进去,我今日就要在这给我孙儿讨个公道!林尚书,他们都说你是好人,你一定能还我孙儿一个公道对不对?”
议论声愈发得大,周遭百姓神色各异——
“这老太太可怜啊。”
“林尚书肯定能还她一个公道。”
“我看未必,人能收买长安县的官差,难道就不能收买这儿的官差?”
“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你们就认定了这老太太的冤情属实?”
……
林魏然耐着性子缓声劝道:“老人家,既然有冤情,您也得先告诉我们,我们才好替您做主啊。”
他好说歹说,总算先把人劝进了刑部坐下。没了热闹看,周围百姓也渐渐散去。
刑部偏厅内,老太太一口咬定是长安县那个姓傅的官差收了成老板的钱,才判了她孙子陈扶苏死刑。
其余案件细节,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林魏然打发了人去长安县调卷宗,再把傅长给带回来,自己也去刑部的案卷室找卷宗。
这种案子虽然都由当地县衙处理,但死刑的批文需得大理寺及刑部的印章,林魏然并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批过一个叫陈扶苏的二十来岁男子的死刑。
难道是大理寺批了就直接送回长安县县衙?
按照老太太说的死刑时间,林魏然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卷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