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工推着轮椅过来,经过经年不变混乱的充斥着吊水瓶、消毒水和吟哦声的走廊,从靠着墙壁低头看手机的青年面前经过。
他好像是有感应的,在这时候抬起了脸,一语不发地目送护士走进了那道门。
平躺还好,一有动作浑身上下便还是软的,商明宝乖乖地被护工扶坐到了轮椅上,将一张羊绒毯子在腿上盖好。
“我能跟我朋友道个别吗?”商明宝恋恋不舍地问。她指的是方随宁。
商邵依她:“你想当面道别,还是电话?”
“她还在上课,打电话就可以了。等周末的时候,我们请她来家里做客好不好?”
“好。”
()“刚刚那位呢?”商邵问。
商明宝一直刻意地不去想这件事,奈何她大哥是如此轻而易举的点破,逼她不得不面对。
“你要给他报销医药费的。”她先说这件事。
商邵不免失笑:“当然。”
“还要给他感谢。”
“这个也当然,你想怎么谢?”
商明宝思索了一下:“给他打一百万。”
“什么?”商邵蹙眉。
“我的命不值这么多钱吗?虽然没有他也应该不会死,可是他给了我很大的安心。”商明宝信誓旦旦地说。
“你的命不能用金钱衡量,所以我不能给他打这一百万。”
一帘之隔的病床上,大叔瞪着眼睛大气不敢出,怀疑他们在说欢乐豆。
“为什么?”商明宝不明白:“你一定要给他打的,你舍不得?从我的信托里扣。”
她可不能说他缺钱,连一千一都拿不出。想了想,下午真不该让他请客,那个蛋糕……那个他送给她的蛋糕,她还没来得及尝一口。
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一百万,她是深思熟虑过的。十万拿不出手,几十万有零有整的像是精细算过,八十八万很合香港人的性子,可是对于他来说太俗,那么就一百万好了。
再多恐怕他会吓到,不敢收。
连商明宝都能出得起的钱,商邵有什么舍不得的。他俯下身,两手撑在轮椅的扶手两侧,双眸认真注视着她:“babe,你要记得,永远不要用金钱去报答道义,不要把道德情义拉到价钱的纬度里。”
顿了顿,他说:“我会给他一个承诺,以后他有什么困难,都能来找我。我和商家在所不辞。”
商明宝懵懂地眨一眨眼,“我不懂,哪有这么麻烦,别人需要什么我就报答什么,不是很皆大欢喜吗?”
她话既然说到了这个份上,商邵沉默了一会,由她去了。
也许她不看重这段相识,是他刚刚判断失误,她其实只想一笔勾销。
这么想的时候,明宝的选择便显得很顺理成章了,虽然有些冷漠,但想要快速斩断一桩牵扯不清的情谊时,无疑是最高效的。
商明宝一直观察着他的脸色,见他脸色稍霁,欣喜一声:“你答应了吗?”
商邵点头,示意护工可以走了。
虚掩着的门被拉开,坐在对面银色长椅上的向斐然也在这时抬起了眼。
商明宝坐在轮椅上,一条月白色的羊绒薄毯熨帖地盖在她的腿上,护工跟在她身侧,是康叔亲自在给她推轮椅。
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有一米六好几的身高,但给向斐然的印象总是小小一只。想了想,也许是因为她穿过他的冲锋衣,衣服空荡荡的,衬得她小。
又或许是她太瘦,纤细的某种花,独秀的一枝。
向斐然站起身,医护与推着点滴架的病人自他们之间穿过,切开了本该眼神交汇的那一秒。
到了跟前,向斐然两手插兜,很自然地问:“走了?”
商明宝做了番准备才抬起头看他,微笑地说:“嗯,走了。”
向斐然很平静,跟她对视着,半蹲下身,肩宽平直,一手搭在膝盖上,如他们在标本室第一次正式认识的那一刻。
他唇角微微勾了笑,看上去比平时的冷面温柔些:“照顾好自己,别喝咖啡了。”
停顿短暂数秒,他是用那副漫不经心中略带认真的模样说:
“再见,商明宝。”
商明宝脸上始终维持着微笑,郑重地点一点头:“拜拜,斐然哥哥。”
总共没说过几句话的人,在彼此道过别后,将一场缘份善始善终。
商邵示意康叔先带babe上车,等他们进入电梯后,他递出一只烟:“向先生,请借一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