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三代以下者,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矣。”
“星主,你总说‘不可以物’,不能被外物役使、左右,要本性纯然,那我不想成仙,你强加于我让我修行,不就是对我‘以物异性’?‘小惑易其方、大惑易其性’,用成仙这个‘大惑’让我改变本性?”
从古到今、天上人间,没几个弟子敢对师傅如此不客气的顶撞指责,灵玉的目的无非是想惹太阴生气,最好是大怒,把她打发了,她就自在了。
太阴不但不恼,却极其赞赏的用戒尺轻点灵玉的额头:“果然聪敏,成仙得道也是一惑,且是大惑,极少有人能想到这一层,又能无拘的畅所欲言,足见你秉性纯朴磊落,天具慧根,不修道太过可惜了。”
揭竿起义后没被镇压,反而受到表彰,灵玉崩溃得想揪光所有头发:“又这样!星主你又这样!你能不能骂我一顿!啊?”
太阴一派悠然谦和,不理她:“现在诱惑你、让你心乱、改变心性的不是我,而是你心中滋生的贪欲:贪玩、贪乐、贪恋,由此生出嗔念、必将一无所得。我更不是诱你成仙,而是让你养心,离开世情的迷惑,用你的悟性参破世间的至理,心静如镜,大道自成……”
太阴和缓的话语声说着大道理,灵玉听得昏昏欲睡,一手支着头就要睡着。
太阴的戒尺就毫不客气的打在她的桌案上,“哐”一声巨响,灵玉一个激灵忙坐正。
欲睡不能,灵玉痛苦的心生感慨:一个老师带着一个学生,这学生多可怜啊。还是世间好,上课时几十个学生在一起,打瞌睡溜号比这容易千万倍。那时还有好学生闻武,作业功课全抄他的,现在,抄谁的?谁敢让她抄?
灵玉心中不安分的蝴蝶就扑扇起了翅膀,心已然飞了:算算时间,此时闻武也在上课,这节课应该是他最喜欢的化学,他还是一边听讲一遍做习题吗?闻武那么聪明,老师讲的他其实早就自学了,上课听讲对于他是浪费时间。不知小狗可可有没有跟着他上学……
太阴这次没有打断灵玉的走神,静静的站在她身后看着她。
空阔的大殿下,她小小的背影发着呆,托腮歪头看着殿外氤氲升腾的漫天云雾。
灵玉这次回来,变了很多,会发呆、也会沉默、却不再疯癫蹿跳作弄人,她的心思和精力像是被别的什么事儿吸引走了。
太阴没有用读心术去读她的心事,不用读他也猜得到,索性就当不知道吧。
所谓润物细无声,要收拢一颗玩野了的心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一切,都要慢慢来。
草丛里的吴刚纳闷了:清暑殿里刚才还话语机锋的,此刻怎么悄无声息了?
太过安静,吴刚都不敢呼吸了。他蹲得两腿发麻,毒日头下汗如雨下,咸咸的汗味又招来无数飞虫绕着他飞。眼看坚持不住,只得蹑手蹑脚的溜开,大步跑到清凉的花园里,抓过木桶打了井水兜头就往身上浇,淋了个透彻。井水冰寒彻骨,吴刚禁不住打个哆嗦,这才大呼一声:“痛快。”
几个路过的仙娥笑他的憨态,笑声轻灵,吴刚不禁红了脸,局促的整理着湿哒哒的衣服,转身要走,却看见凌云亭里闲闲的坐着嫦娥,笑吟吟的,显然看了他好久。
吴刚讪讪的,更别扭了,脸上努力装出坦然样,迈步上了凌云亭:“仙子姐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嫦娥无聊的玩着青葱指缝间跳跃闪烁的金色阳光,懒懒的说:“看着这口井。”
“看井?干什么?”
“看着它,别让灵玉去它跟前,不然看到人间的热闹,难保她什么时候管不住自己就跳了下去。”
吴刚折服:“对对,还是姐姐你精细,想得周到。”
嫦娥笑的轻飘飘的,这哪里是她想到的,是太阴主吩咐的。
吴刚琢磨琢磨,忽然有些不平了:“人间有什么好,比天庭也好?灵玉怎么就惦记着放不下?咱们这些人白和她一起玩儿了几千年了!”
“不过是尝新鲜,她长这么大玩来闹去也就这些老熟人人,出了这广寒宫,天庭里等级森严,神仙个个威严神武,谁个有闲情和时间理她?”
吴刚觉得嫦娥说的夸张:“瞧姐姐你说的那么严重,我和她不也一样没品没级的,也没觉得多被瞧不起。”
嫦娥这回叹气了:“你不是仙,没品没级,可你是人,哪个会小瞧你?灵玉不过是只宠物兔子,是天庭奴籍里的,这怎么会一样?所以说,她能被太阴星君收留是她的福份,换做其他神仙,哪里会让她这么自在逍遥,还带她修仙出奴籍?”
吴刚瞬间被怜惜的潮水淹没,满脑子都是灵玉可怜的模样,不禁责怪自己粗枝大叶的不体恤她。
平时他还总惦记谋算着欺负她,多惭愧啊,大男人和无依无靠的小兔子游戏中吃了点儿亏而已,怎么能耿耿于怀?
这些天他还一直在为星君偏心她、只带她修行怄气,原来他竟是错了:奴籍的生灵要想像他现在一样,怎么也要修炼几万年才行。
可怜的兔子,从小就没爹妈疼爱,太阴主偏爱她那是因为她最弱小,最需要帮助。
好在灵玉从来不在意这些,要是换成人间的那个严小可,还不得气死哀怨死?
吴刚又是惭愧又是怜悯,心软的一塌糊涂,恨不得和灵玉互换身份。
嫦娥看着他脸上神情变来变去的,扑哧笑了:吴刚样子凶猛霸道,其实最好骗、最心软的就是他,也是最好捉弄的。
“吴刚,你最近变懒了,很少看见你伐月桂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