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的家主就這麼不明不白的突然亡故,連一個正式的官方說法都沒有。
看這陣勢,後頭還不知要掀起多大的風浪,是福是禍誰都還說不準,所以府里連最機巧的僕從都恨不得踮著兩隻腳尖走路。
外院的總管事靳福將幾個金箔紙折的元寶恭敬遞了過來,低聲稟報著府里的情形。
「……雖然盡力約束著,但大家的心已經亂得不行。老夫人打二爺……的身子從宮裡被送回來當場就暈死過去,到現在都迷迷糊糊的。庾姨娘平日裡最愛拔尖,這時候也託病不出,每天和暉公子在靈前馬馬虎虎守滿一個對時就什麼都不管了。」
論理不該說主人的是非,可靳總管實在是看不過眼了。眼看著大廈將傾,當奴才的卻只能幹著急……
穿著一件素麵梭布比甲的譚五月在僕婦的服侍下換上的喪服,不急不慢地接過元寶丟進銅盆里。
火苗一下子竄了起來,溫暖的火舌稍稍驅散了初春夜裡刺骨的寒氣。但畢竟只是紙糊的東西難以為繼,熱鬧歡騰的火光很快黯淡下來。
譚五月臉上看不出情緒,平靜無波地盯著火苗看了一會兒,良久才低聲問了一句,「……依舊沒有一位大人敢接咱家送出去的銀子嗎?」
靳總管在周家當了半輩子的差,早就把一腔赤膽忠心給了周家。周秉亡故後,他比死了親娘老子還要悲痛十分。又因為這些日子連軸轉的操勞,一雙老眼又紅又腫,就連頭髮也急白了一大半。
聽到主母開口詢問,他想了一下就老老實實的回話。
「……三位閣老和六部各位尚書那裡是我親自去報信的,根本連面兒都沒有見著。還有幾位侍郎和郎中,連內廷衙門那裡都去過,說不了幾句就推說有事。
那些大佬也就罷了,可恨那起子勢利小人,平日裡和咱家二爺稱兄道弟親熱得跟什麼似的,如今眼見風頭不對個個縮得跟池塘里的烏龜一樣。」
靳總管和長住在江州老家的這位譚氏夫人雖然接觸不算多,卻也知道這位的性子恬淡高遠一向不怎麼管庶務。家主冷不丁沒了,讓他一時沒了方寸。
但一見到這人不慌不忙的從馬車下來上下來時,不知為什麼忽然間就又有了主心骨。
他盡力把自己知道的消息攏總。
「眼下不知多少人盯著咱們,又值先帝駕崩皇登基,舊更迭之際誰都不敢妄動。昨天半夜時次輔江懷允悄悄派親隨送來一個口信,說是讓咱家早做打算,除了這個別的一個字都沒多說。」
這時候知情人的一言半句比什麼都金貴。
靳總管也算是見過大場面的人,從這些人的態度中敏感察覺到一絲危機,「我看這風頭不太對,連夜稟明老夫人後就把家裡的貴重資財悄悄轉移了一小部分,僕婦和小廝也放了一些出去……」
留有後手是大家族一貫的做法。
靳總管雖然告訴自己還沒有到最壞的一步,但皇上忽然薨逝,周家最大的依仗已然沒了,無論做什麼好像都沒了底氣。
藏青色的帳幔在森寒的春夜裡起起伏伏,偶爾露出厚重棺槨的漆黑一角。
譚五月比周秉要大兩歲,面相寡淡神情端肅,有一種歷經風霜的堅韌。
她用長長的細鐵鉗把幾個疊壘在一起的紙元寶一一撥開,垂眸想了一下搖搖頭。
「只怕做得還不夠,你馬上去把能夠變現的東西儘快變現,起碼要留夠這麼一大家子人一年的嚼用。要是……等確切消息下來,京城可能就沒有周家的立足之地了。」
女人的聲音不急不徐,比平常人稍微低沉些,認真說起來算不上悅耳動聽。但一字一句吐詞極清楚,仿佛天生蘊含有一股讓人信服的力量。
靳總管沉默片刻忽然驚悟過來,有些駭然地慢慢睜大眼睛,正對上對方有如實質的平靜目光。
他連話語都開始口吃起來。
「哪至於此……即便二爺沒了,可咱家二爺的親娘是奉安夫人,那可是先帝親口御賜的一品誥命。那些人即便想構陷二爺往他身上潑髒水,也得先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吧。更何況……」
他咽了一口唾沫,聲音忽然低微了下去,「更何況深究起來,二爺也算是為先帝盡忠而死……」
一時間屋子裡極其安靜,只有火苗細細的噼啪聲。
譚五月卻比他想得深遠明白。
「連我都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只能先做最壞的打算。咱家算是苦主多少知道一點內幕,可先帝是怎麼去的民間眾說紛紜,說堂上下一力瞞著,不願意公布先帝真正的死因……」
遠遠忽然傳來女人的哭喊聲,悽然哀愴。
那是雙桂堂清醒過來的林夫人在痛悔愛子意外早喪。
靳總管屏氣凝神,連大氣都不敢出,他可是知道林夫人最是看不起這個鄉下兒媳。
譚五月卻連臉色都未變,「……知情人曉得先帝和二爺是誤食金丹而亡,但誰敢大大方方地當眾說出來,那豈不是打皇家的臉?」
誤食金丹至死,怎麼說都是一樁醜事。
靳總管一向自詡對京城各府邸的大小事務和利害關係門清,聽到此處關節不由悚然一驚。
——先帝爺的死,絕對不能拿到明面上來說。所以不管自家二爺是怎麼死的,現下絕不能拿這件事來向皇室邀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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