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赵旸不禁惊疑:“就咱们几人?”
仿佛是猜到了赵旸心中所想,宋庠笑着解释:“我请赵正言来,只为探讨总方略,唯有先确定总方略,而后我与高相公才能下达指令,领承旨司等一同制定详细方略。就以建城为例,我枢密院还要派人去陕西四路实勘察适合筑城之处,逐一标注、记录,而后我枢密院才好就每一处城址的形,分别制定筑城、御敌方略,以应对不同情况。再者,筑城所需役夫、材料及施工期间所费钱粮的输运,我枢密院也要提前制定相关方略……”
听到如此详细,赵旸虽说并不意外,但也忍不住问道:“似这般,重制一套方略需要多久?”
宋庠摇摇头道:“得按年算,初稿的话,短则年逾,长则数年,至于后来删改,未有定数。就好比淳化四年时,枢密院重制对辽方略,至今已有五十来年……”
“五十来年?”赵旸不可思议睁大眼睛。
从旁高若讷总算逮到了机会,轻哼道:“久么?这五十余年来,枢密院总共制定了三套总方略,六套应急方案,除此以外河北路每一座城,及每一处河流、水泽、湖泊等,皆有制定数套方略,分别应用于契丹大举进犯、小股骚扰等,坚守、阻击、牵制、反击等皆有方略,细数不下数百套……赵正言莫非以为我枢密院终日闲着无所事事?”
赵旸恍然点头,但又不爽高若讷的语气,闻言歪着头嗤笑道:“怎么,还不服气啊,小高?”
小……小高?
年过五旬的高若讷睁大眼睛,气得面色涨红,但终是没敢作,在宋庠忍俊不禁之际,他忍气吞声道:“我就事论事,非与你争吵,你莫要欺人太甚!”
赵旸历经早朝及垂拱殿的讲述,也觉得有点疲倦,点点头道:“行吧,我也有点累,今日暂且休战……这些方略两位都看过?”
宋庠摇摇头道:“翻看过一些,不过并非全部,较为关键的例如真定府、大名府等,枢密院每年都会拿出来做些调整、修改,最后要交予我确认无纰漏;余下的两三年甚至更久才会做一番调整。不在我任期,我自然也不甚清楚。至于去库房翻看这些方略……”
他摇摇头,做出一副力所不及的模样,估计是方略太多了,无暇逐一翻看。
见此,赵旸若有所思问道:“这些方略都堆在库房?那若是需要用到……”
宋庠解释道:“这些方略都以名归类封存,妥善保管,待等要用时,枢密院便取出相应方略,略作调整后用于前线……”
“哦。”赵旸不出所料点点头。
后世常有人嘲笑大宋前线将领没有调兵决策之权,碰到外敌侵扰只能先请示中枢,结果往往是前线吃了败仗,中枢的指示却还未送到。但其实严格来说,宋朝这种模式非但不落后而且很先进,毕竟一千年后某东方大国也还是这套模式。
正常情况下,似枢密院等战略制定机构长年累月反复推敲做出的战事预案,肯定是要胜过前线将领临危做出的决策。当然,前提是制定战略的人得通晓兵事,若是一群不知兵的文官拍脑袋想出来的战事预案,那就另当别论。
而宋国刨除吃了信息传递不便的亏,最关键的问题还是文官主管兵事,一群没打过仗的文官拍脑瓜想出来的预案方略,着实令人难以信服。
不过眼下赵旸也无法改变这现状,毕竟他只是对禁军说了句“谁道仅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乃好儿”,就遭到诸台谏口诛伐——这还只涉及军士,若是公然提出提高武官位,甚至支持会打仗的武官进入朝廷中枢,那估计整个朝廷都得翻了。
想到这里,赵旸无奈摇头,眼下他能做的就是抛除杂念,与宋庠、高若讷仔细讨论对夏战略。
至少在这件事上,他可以凭一千年后的眼光替宋国把把关,虽然他也只是纸上谈兵,但至少可以筛掉一些文官拍脑袋想出来的预案。
当日,三人足足讨论到临近昏,不说两名文书累差点写断手,赵旸喝了一下午的茶水,也感觉喉咙沙哑。
至于收获,除了他与宋庠、高若讷就对夏方略大致讨论出了一个总方略的初稿,宋、高二人也对他更为改观,至少从语气与态度上可以看出渐渐将赵旸视为了同僚,而并非单纯的宠臣。
期间就算赵旸故意捉弄高若讷,喊其“小高”、“若讷”,高若讷也不再勃然大怒,只装没听到,懒得回应。
就很离奇,通过这事三人似乎建立了一些若有若无的初步交情。
顺便一提,赵旸中午用餐也是在枢密院的东厨,宋庠作为枢密使,很大方请他与高若讷吃了一顿,甚至在宰相、枢密使这级的规格上又额外增添了几个菜,花费记入其身为枢密使的月给餐钱。
不能否认,枢密院东厨的手艺确实不错,在赵旸目前看来可以和他宴请仲家兄弟的那家酒楼并列第一,相较之下,尚食局所制的御膳精致有余、味道寡淡,只能和小甜水巷的酒楼拼个互有千秋——前者精致而寡淡,后者正好相反。
其中原因,赵旸大概也能猜到几分。
晚上在福宁殿用膳时,赵旸特仔细品了品,确实只是一般好吃。
次日,即正月二十一日。
待用完早膳,赵旸便带着王中正等人直奔尚书工部本署,准备向他技术司的副使杨义问问工坊选址的进展。
没想到来到衙署,碰巧撞见他的文吏便纷纷向他道贺:“恭喜司使报得大仇。”
赵旸不失礼貌客套了几句,直到副使杨义亦向他祝贺,他才表情古怪问道:“你等都知道了?”
杨义笑着道:“昨日下午院内便得知消息了,说是司使于早朝上大杀四方,与九名台谏展开雄辩,以一敌众将其纷纷驳退,甚至最后还一人弹劾十名台谏……啧啧,一人弹劾十名台谏,前所未有。”
虽说赵旸对此十分得意,但听旁人谈论难免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咳嗽一声岔开话题道:“官家拨付的十万钱到了么?”
杨义意犹未尽道:“前后两批共到了两万贯,范计使领着我工部吏人反复清点确认,目前这些钱堆在库房中,我派了八名吏人看管。”
“怎么才两万贯?”赵旸疑惑道。
杨义解释道:“一来是院内的库房实在放不下了,二来范计使觉得没有必要,他说暂留两万贯使用即可,日后需大额用钱时,例如于外城购置建造工坊所需用,司使可以签条用印,叫人直接去内钱库取,也省得来回搬运。”
“哦,对对。”赵旸连连点头。
此时就见杨义换了个表情,犹豫道:“另外还有件事需禀告司使,近两日城内盛传司使重军士、轻文人,范计使亦忧心忡忡,接连两日都来衙院,可惜未能等到司使,昨日下午听闻司使于早朝大神威,他起初也颇为惊喜,但随后便郁郁寡欢,旁人问他,他也不答,顾自离了衙院……”
“哦,没事,我待会去找他。”
赵旸微微点头,对此并不意外。
显然,那位范家二郎这是猜到赵旸有意令其避免被牵扯到“重军士、轻文人”这项指控中,觉得赵旸轻视他,未将其视为真正可以患难的朋友,闹起了文人情绪。
若非赵旸对其父范仲淹有恩,估计范纯仁连技术司计使的职务都得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