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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她也很伤心。
妈妈像要把这些年送不出去的爱一股脑儿地掏出来一样,对周铭的所作所为无条件、无限制地迁就和溺爱,全然忘了他都已经是个一米八的大小伙子了。
看到这样的情景,周柠总忍不住想起周铭刚出生的时候,小小的自己怯生生地站在门口,妈妈想抱她,可周铭一哭,自己就被忘记了。
有些伤藏得深了,你都以为自己已经忘记,可一旦掀开,仍是血淋淋。
幸而杨凡时常来找她。
和周铭一样,杨凡也没考上高中,家里条件又困难,初中一毕业就去城市打工了。
他说他做过好多份工作,在饭店里端过盘子、擦过地,在24小时的便利店里当过收营员,回来前最后一份工作,是在小区里当保安。
“当保安虽然闲,但是太没意思了。”杨凡说,“我天天就是看手机,读书时眼睛不近视,现在倒要近视了。所以过年前,我把工作辞了。”
“那过完年你打算干嘛呢?”周柠问。
“我攒了一些钱,年后打算买辆电瓶车,这样就能申请当外卖员了,听说外卖员挣得更多些。”杨凡信心满满,又说,“再攒一些钱,我打算报个厨师学校,学厨师去。我在饭店打工的时候,对做菜还挺感兴趣的,那儿的师傅说我有这方面天赋。”
周柠对他竖起了大拇指:“很多大学生对自己的规划都没你这么清晰,小凡你真棒。”
杨凡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我一直记得周柠姐你跟我说的,要离开这里,除了让自己变强大,没有第二条路。我读书不好,只能想另外的点子了。”
“世上又不是只有读书这一条路,只要能养活自己,干什么都是好样的。”
周柠欣慰地看着杨凡,这个弟弟,不是亲弟弟,胜似亲弟弟。
如果周铭能有杨凡的一半儿,他们俩之间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对了,陈羡哥哥,你和他在大学见到了吧?”杨凡突然问。
周柠一愣,点了点头。
“那年暑假,他在你家门口着急地等了半天,幸亏遇到我了。”杨凡说,“我看得出,他喜欢你。”
周柠笑着揉了揉杨凡的头:“你这个小屁孩儿,懂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杨凡不满地把周柠的手扯下来:“我不小了好吗?我都能自己挣钱了。姐,你见到陈羡哥以后怎么样啊,我还挺想他的,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周柠顿了顿,露出一个笑容:“有机会姐姐让他请你吃饭。”
杨凡还想问什么,周柠却不愿意多谈,笑着跟这个可爱的弟弟告了别,转身走回家去。
放假的这些天,周柠和陈羡之间的联系虽然没断,但一直淡淡的。
周柠告诉陈羡自己去了雪梨那儿,雪梨有了男朋友,又告诉他自己回了家,正和妈妈一起准备年货。
陈羡也给周柠发了一些在三亚的照片,照片上蓝天白云、沙滩海浪,他穿着短袖,好像晒黑了一些。
周柠看着照片上完全跟自己处于两个季节的陈羡,又放大看他的眉眼,觉得几日不见,他似乎就离自己远了一些。
有天晚上,陈羡给周柠打来电话。
周柠裹着羽绒服跑到屋外接,说了几句后两人却都沉默下来,仿佛都在等待对方开口。
电流声在听筒里滋滋地流窜,衬托得这静谧更加尴尬。
“好冷啊,我进屋了。”最终周柠说。
电话那头停顿了两秒,传来陈羡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行,别感冒了。”
转眼到了大年初五,帮家里做好早饭,周柠又独自到外头转悠。
长三角的冬季最是难捱,有太阳的时候,屋外往往比屋里还暖和。阳光洒在田间小道上,周柠漫无目的地走在其中,倒也觉得惬意。
她本来是想找找有什么零工好打的,可这个点儿,家家户户都沉浸在过年的气氛里,哪有什么活儿好干。周柠闲着没事,又不想跟周铭呆在一个屋檐下,只能一圈又一圈地绕着这个小山村转。
冬日的田野素净安详,周柠漫无目的地围着边沿踱步,任由思绪放飞。
走过王伯家的花生田,田里明明一片枯黄,周柠却看到了那个夏日里结得密密麻麻的花生秧,她和陈羡一前一后,带着蓑笠帽,拿着铲子一点点把干结的土地凿开,费劲儿地把花生秧整棵拔出来码在一旁。
走过稻田,收割后的田野是焦黄的,周柠却仍看到一片绿油油的景象,那时她带着陈羡来捉泥鳅,她一个不小心摔了下去,没想到把陈羡也拉了下来,他俩突如其来地被迫抱在一块儿,望向彼此的眼神都那么不知所措。
走过小河,冬季的河面已经有些冻结,周柠却仍觉得它在缓缓流淌,周围夏季蝉鸣不绝于耳,那时陈羡问她,要不要玩个漂流瓶的游戏。
伴随着这些被想起的片段,周柠的脸上渐渐浮起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容。
谁能想到,明明是夏天遇到的人,如今在寒冷的冬季,也竟时时地想起来了。
周柠知道,她和陈羡之间还有一些分歧没有解决,他始终怪她见外,她却做不到处处坦诚。
可抛去这些,她毫无疑问是想念他的。
想念他温暖的手掌、怀抱,还有凑近时才能闻到的身上那好闻的味道。
想到这儿,周柠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走到那年她和陈羡并肩坐着的河畔,对着小河拍了一张照片,然后点开与陈羡的对话框,微微思索了一番,开始编辑微信。
这个年,陈羡过得也很是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