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妈如果当初没把她生下来就好了,做不成谭鸣的妹妹也不要紧,说不定出生在哪户人家里,他们在一个世界里长大,总会再见面的。
谭溪以前拿这话给谭鸣说,她哥就是这么回答她,“总会再见面的。”
担架被抬着下山,她跟着跑了一路,湿漉漉的衣服被山风吹干了。谭鸣身上挂的吊瓶跟着脚步乱晃,扎针的手背开出一朵淤青的小花。她跟着跑上救护车,把那朵花握在手里。
“好凉。”谭溪摸着他的手,哈着热气使劲儿搓,“哥,你冷不冷。”
谭鸣摇头,垂着眼皮看她。他把手往前身,在半空中虚晃了两下,谭溪把头凑过去,她哥摸着她的脑袋,“乖宝,那天……对不起。”
“哪天啊?”她哭着抬头,语调走了音,“哪天啊哥……”
那天的公园没人接,那天的卧室门没有开,那天她把钢笔蹭掉漆了,那天她抱着玩具熊走了一整条街,那天她给他写了一封信,那天他被人贴上了一层婚约,那天……谭鸣张了张嘴,“哪天啊?”
是哪天啊?
日子那么多,他记不清了。她把第一封情书塞给他的日子,在破旧的地下室抱着他哭的日子,她进门回家说着“哥哥,好久不见”的日子,看过电影的日子,买过玫瑰花的日子,她哭她笑的日子,昨日是哪一日,明日又是哪一日……他张了张嘴。
“患者昏迷了。”医生调试着仪器,伸手把谭溪推开,“准备进行电除颤。”
救护车一路尖叫着往前冲,红蓝的灯光闯进黑夜里,她没有知觉地跟着跑,手术室的门关上了,她被护士阻拦着推回走廊。
“我、爱、你。”
谭溪站在手术室门外,模仿着谭鸣最后的口型,轻声说出了这3个字。
在被地球背叛的日子里,他们相爱,他们没有光明的未来。
“怎么样了?”卜晴赶过来的时候谭溪正坐在走廊里的椅子上,呆愣愣地盯着上面的3个红字,“手术中”,人好像一尊不会动的雕塑,看着让她心疼。
“沉梦秋他们一会儿就来。”她把谭溪抱在怀里,“我听医生说了,疫苗过期很久了,药效大打折扣,而且成年人的身体素质比幼儿好很多,当年出事的都是幼儿,你哥……”话至此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谭溪看着让人流泪,卜晴拍了拍她的肩膀,卡了很久只说出来一句,“会没事的。”
“你是不是早就认识我哥啊。”谭溪的声音很轻,头靠在卜晴身上,对方的肩膀也很宽,只是没有谭鸣的气息。
“我看到我哥的通讯记录,你和他打过电话。”
卜晴握着她肩膀的手顿了顿,“对不起。”她说。
谭溪摇头,她没有要追究的意思,每个人都有秘密。
“所以之前我拜托你帮我查谭鸣,你拒绝了。是那时候认识的吗?”
“更早一些。”对方轻声说,“出狱的第一年,我回监狱拿一些资料文件,在外面看见他了。”
“和我说一说他吧。”
那些她不知道的、他也不曾说出口的事情。
“第一次见是除夕的前一天,过节呢,人们都不往监狱这边走,门口就他一个人。”卜晴想了想那天的情景,漫天飘着大雪。对方长相扎眼,她多看了两眼,出来的时候人已经走了。
“他也不进去看人,也不和人说话,真的很奇怪。”卜晴帮她把额头上的湿拂开,“后来在精神疗养院里又见过一次,我原本以为是他自己来治疗,后来才知道不是。他说人得靠着恐惧才能坚持下来,不然活的越久心就越冷,撑不下去的时候就来这里看看,见过治疗时的痛,就不会想让你进到这里来。”
“再之后我就在他手下做事了,他问过你的情况,知道你没有受欺负,也知道你在监狱里打架的事迹。”卜晴笑了,当时怎么说的来着?他说,的确是她会做的事情,坏脾气怎么改都改不掉。
“你在临城的住址也是我说的,起初你哥没敢去找你,在医院里呆了半个月,后来又觉得不甘心。”
怎么会甘心呢?卜晴笑了,如果那天下午她没有去学校,如果那天下午她就呆在医院里,如果那天姐姐……
人总是想着要做的事情,但往往赶不上时间,想要做的事情现在就去做,想要说的话现在就要说。心甘情愿地放手,那是神仙才能办到的事情,凡人做不到问心无愧。 谭溪轻声嗯了一声,伸手拍了拍对方的手,“我没事。哥哥知道,你姐姐也会知道。”
卜晴把她抱得更紧了,明明需要安慰的是她,她却反过来安慰自己。
谭溪盯着紧闭的手术室,她还有好多话没有说。我还想要和你一起看很多日落,想要说你办公室的窗户真的很漂亮,想要和你再去看一遍电影……
手术室的门推开了,万籁俱寂,城市沉在海底一般,谭溪无声地缓慢地跑上前,吊在半空的药瓶无声地缓慢地摇动——o。5倍的爱,她开口……你知道的,你都知道的。
……
谭鸣从临城转院回到海市了,人还在昏迷中,但已经脱离了危险,从Icu转入了普通病房。检察院那边需要提供有关他的资料,谭溪从警局里做完笔录便直接回了唐苑。
房间还是和原来一样,没有什么变动。证件资料应该都在书房里放着,她上次来的时候上了锁,不知道这次能不能进去。
谭溪走到门前推了一把,门吱呀一声就开了。
书桌橱柜还是一如既往地整洁,谭鸣的屋子从来都一丝不苟,东西都有固定的位置,是以她小时候乱翻谭鸣的卧室,要找什么从来都很顺手。
目光落在了她上次没能打开的柜门上,锁孔里插了钥匙,谭溪犹豫了一下,伸手开了锁。
里面迭放着一堆纸张,有些边缘都已经泛黄了,皱皱巴巴的,被整整齐齐地迭在一起。
呼吸骤然一停。
谭溪摸着上面的字迹,劣质的油墨印刷,手指一抹就蹭出来一道黑印。他们学校总是这样,在试卷印刷上偷工减料,写完一套试卷袖子都要黑一半。
卷头写着她的名字,谭溪,工工整整的两个字,剩余的空白写满了大大小小的“谭鸣”。她同桌说她神经病,她说你不懂,写了学霸的名字就能蹭分,这次一定能被保佑高分通过。她同位也要写,被她抢过来抹掉了。
谭溪循着记忆去看试卷的右下角,一个小小的心画在上面。作文的题目是关于爱,整张的方格里写满了“谭鸣”,她被判了零分还叫了家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