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你放心。”
霍尘抬起头:“那我走了。”
“阿尘。”梁执生叫住他,“再查查。”
霍尘蓦地转头,疑惑地盯着他。
“再查查,有时候,或许事情是真实的,但人却是错了。”梁执生攥紧了他的捕快刀,“因果轮回,可有些因果并不在你身上。再查查,再细细查查。”
霍尘回到定北王府时,府中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
四处都乱糟糟的,唯独苑长记这么个闲人四处溜达,遥遥地看见霍尘回来了,还主动上来打了个招呼,仿佛方才言之凿凿咄咄逼人的那个少卿大人不是他一样。
“霍哥回来了。”苑长记瞥见他难言的神色,笑道,“我比你小三岁呢,就这么叫你了。”
“不敢,少卿大人客气了。”
苑长记无谓地笑了笑:“梁捕头伤口如何了?”
“已经无碍。”正逢有人抬东西从他们身边过,霍尘让了一下,“若少卿大人没事,卑职也去收拾行囊,准备明早——”
一枚暗镖骤然从他的面门前贴肉划过。
霍尘旋身躲开:“苑大人?!”
苑长记没说话,手腕一翻,从袖口翻出了一只精巧的小弩,他眼睛极快一眯,数枚短箭冲着霍尘飞刺而来。
一旁路过的小厮被吓得惊慌失措,被苑长记挥开:“都出去。”
霍尘本不想跟他动手,奈何苑长记步步紧逼,见他躲开便再度出手,迫使他退到花园一角,再也忍无可忍,从怀中掏出了一柄折扇。
他平日里不爱带大兵器,这柄折扇手柄中藏着短匕,闲来无事也可以拿来扇风,可谓是集风雅与血腥于一身,他转身夺过四五支短箭,转扇、敲匣、抽刀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回头正巧将最后一枚短箭拦腰折断。
他对上苑长记探究的眼神:“苑大人什么意思?”
苑长记不语,又连发数箭,被霍尘一一挡掉后索性收了小弩,从箭匣中抽了一把短箭出来,权当刀使。
两人的距离迅速拉短,苑长记年纪轻轻,拳脚功夫却出乎意料的好,与他那一贯吊儿郎当的脾性甚不相符,霍尘见招拆招,并不主动伤他,好几次刀刃逼到他的腰侧肩颈,也被他反手转刀,用刀背把人拍出去。
苑长记踉跄两步,气喘吁吁地站定了。
“苑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霍尘见他终于停了下来,反手把短匕塞进暗匣里,“我哪里得罪了苑大人吗?”
“你的武功……”苑长记的手在微微发抖,“哪里学的?”
“我?”莫名其妙打了一场架,他倒被反问上了,霍尘气极反笑道,“无师自通,行不行?你是小王爷客人,又是朝廷命官,我不能拿你怎么样,但你也不能拿我开刀吧。我还有事,告辞。”
“你今年二十五!?”苑长记的声音有些扭曲,“你姓霍。你几月份生的?”
霍尘耐心告罄:“不知道。我不过生辰。”
“你知道,你告诉我!”
“我说了我不过生辰,我不记得。”
“告诉我!”
“我不记得——”
霍尘烦上加烦,刚想逼问一句你这个人是不是有病,却看到豆大的泪水从苑长记眼眶里滚落。
他本长得伶俐,看起来眼睛里总有一群闪烁着的光,可哭起来的仿佛山崩地裂,里面只剩下浓重的悲伤。
霍尘震惊了:“你……你哭什么呢?”
……难道我是把你给揍了吗?
苑长记抽噎了两声,轻轻问:“……大师兄,是你吗?”
霍尘一口气憋在胸口。
又是一个把他认成霍长庭的。
他压抑着烦躁,走到那哭得不能自已的小少卿面前,微微弯了腰让他直视着自己,甚至把他的手拽上来捏自己的脸:“感到没?真皮、真肉,你不能逮着个今年二十五岁姓霍的就叫大师兄啊。”
苑长记抽回自己的手,分辩道:“我没有。别的不论,可一些下意识动作招式骗不了人,霍尘,你记忆有损,当真对自己的身份毫不怀疑吗?”
“我当年第一件事就是回到渭阳去找‘我是谁’,”霍尘点了点自己的心口,“事实证明,我叫霍尘,而不是什么从小在长安城长大、拜师入玄门、后又为国捐躯的昌林将军霍长庭。”
“有证据吗?人证?物证?你有什么能证明你的身份呢!?”苑长记瞪着他,“大理寺断案也要讲究凭据,人证物证在哪里,你带我去见!”
霍尘眯起眼:“苑大人,我不是你大理寺审问的犯人。”
苑长记胸膛猛烈起伏,似乎犹有不甘,但被霍尘这一句话激得理智回缓,别开眼不再看他,把手里残余的短箭悉数扔了出去。
“抱歉……”他的手指还在颤抖,“今次是我唐突你了,待回到长安,我必定补偿,郑重其事地向你道歉。”
他眼睛红红的,像是只可怜的兔子,霍尘没由来地心里一软,弯腰替他捡起了那地上散落的短箭,拉过他的手,郑重其事地放进了他的掌心。
“昌林将军是英雄,你与他情谊甚笃,猛地遇到一个或许和他有些相似的人,就总会抱有一些梦想。”霍尘掰过他的手指,让他牢牢地攥住那些短箭,“但人不能靠虚幻梦想过活,他是英雄,就应该让他魂灵安宁,而不是去寻与他相仿的影子,否则既是亵渎了旁人,也是亵渎了他。”
苑长记握着那些短箭,越来越紧、越来越紧,紧到不知何时霍尘已经走出去了好远,他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向那道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