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綠腰看去,那是一件銀灰毛皮氅衣,黑色的圈紋,在燭光下閃著光澤,筆酣墨飽,是老天爺的手工,最會編織皮毛挑染花紋的異族裡,再選出十個最頂尖的織娘,日夜兼程,也趕它不上。
看她眼睛直愣愣的,好像對這玩意兒很有興,男人低下頭,得意地摸了一把袍邊,又隨手從桌上的笸籮里,抓出一把絹花,放在手心裡揉搓。
「這是豹子皮。」
「冬天的時候,幾隻雪豹偷牧民的羊,叫一群藏獒給圍住了。」
他一邊說話,手裡一邊揉那雪白的絹花,就好像這花是羊,他是雪豹,又或者,他是藏獒,花是一隻弱小的雪豹崽子。
他一伸手,就把它們給捏死了。
沈綠腰站在地上,有點拘謹,緊緊盯著豹皮大衣上的墨斑,一言不發,額頭纏著的一圈孝布之下,小臉蒼白,睜著黑眼睛,睫毛濕濡濡的。
男人見她這樣,嘴角一勾,露出有點興奮,又帶點憐惜的神情,「其實就逮住一隻,腿斷了,本來也活不了多長了。」
說著伸手朝她臉頰上一捏,「害怕了?」
沈綠腰躲開,臉上有慍色。
見她生氣,男人露出一點討好的姿態,垂下眼睛,欣賞自己的雪豹皮大衣。
那鑲了滾邊的絨毛領口在他下頜磨來磨去,像是預知了自己的命運,以至於不得不提前討好主人。
然而它的主人卻冷漠無情,只獻寶似的拽著它,朝女人道:「你要不要,這個給你。」
說著就要脫下來。
沈綠腰向後退了兩步,一不留神,後腰撞到床頭的描紅箱籠上,把油燈給撞翻了,不由自主地痛呼一聲。
滿室黑暗裡,男人呼吸忽然滾燙和急促起來。
沈綠腰心一慌,急忙彎腰把燈撿起來,重點上,說:「我才不要。」
燈又亮了。
那大衣扣子是獸骨和麻繩作的,解開是很容易的,男人往起一站,胸前便大剌剌敞開,露出裡面的湖綠色襴衫,上面繡著金色團花。
在這種窮鄉僻壤,愛好打扮的男人本來就少,還不要說,穿這種鮮艷顏色的、繡了花的面料。
真是個紈絝子弟。
「不要算了,不識貨的小東西。」
男人手一伸,將她抱在腿上。
兩個人一起坐下去了。
被環抱在男人懷裡,綠腰聞見一股掩蓋不住的脂粉氣。
她鼻子靈得很,從他打門裡進來,她就知道這個紈絝子弟,才從娼寮妓館出來。
是哪一家她都說得清楚,因為她從前作絹花之類,是常常到城裡去給那些館子送貨的。
杏花、高粱烈酒、駱駝毛的土腥味、太陽下熱辣辣的細碎金沙……
一定是縣裡最東邊,靠近商路,常年有駝隊歇腳的那家了,那家有許多高鼻深目的異域美人。
男人傾身下來,想要親她耳尖。
沈綠腰飛快躲開了,然後冷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