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她娘和她並不親近,因此現在見了別?人如何疼愛兒女的,總要忍不住心有戚戚,聽了這話,不能不有所動容,於是便應下來,跟上小媳婦巧玲,一路去了她家。
坡上的小院裡,日光充沛,嚴霽樓坐在窗邊,提筆勾描丹青。
剛才見寡嫂走了,知道她一早上坐困愁城,對那堆唐卡束手無策,這會兒趁她不在,便過去扶危濟困。
他見那畫,先蹙眉,倒不是因為?難,而是勾起了不愉快的記憶。
不過隨著提筆,蕪雜的思緒很快就?壓下。
一直到綠腰回來,放下手裡的東西,走到桌前?,見了布面上的圖案,不由得大吃一驚。
這是一副藥師佛的傳統藍身慈悲姿態禪坐像,已經?大功告成,藥師琉璃光王如來左手執持藥器,尊右手結三界印,尊身著寶佛衣,結跏趺坐於蓮花寶台,神情平靜安詳,正?統的藏密風格,天人合一的畫工,神秘、美麗而典雅。
用筆極為?流利,近乎白描的線條,卻勾勒出?精準到極致的布局,她幾乎覺得,中間那空白不必再用絲繡填充,目前?的畫面就?是剛好?,好?到再多一筆就?是累贅。
這畫是誰畫的?
家裡除了她還能有誰?
有個神話故事,說是農夫下地幹活,夜裡回來總是家務全清,飯菜熱好?,後來發?現是家裡有個田螺姑娘,很久之前?欠他一命,特來報恩。她呢,從前?又沒救過什麼田螺,就?算遇到,也餵進了肚子,此刻又哪裡來的田螺先生呢?
思索片刻。
「小叔叔,」她走過去,站在門口,天光湧入房中,照亮他的半邊肩膀,他正?在寫字。
「是你嗎?」她把手裡的布揚起來。
看他沒有否認,「你畫得真?好?。」她說,「那個蓮花缽的藥器你怎麼畫出?來的?」她臨摹的圖上並沒有這個。
嚴霽樓講:「我在書上見過這些。」
綠腰好?奇,難道公婆信這個嗎?她從前?倒是從沒聽嚴青提起過。
大約是看出?她的疑慮,嚴霽樓說:「很小的時候了,在家裡偶然?翻到這麼一本書,上面有很多這種圖案。」
那倒不奇怪,當地很多藏人收藏這些東西,當作重禮相送親朋知己,也是常有的事。
「那書還在嗎?」綠腰兩眼?放光,時間緊,她本來就?沒有錄下多少底稿,要是有現成的圖案,就?能省下不少工夫,還能用來私下臨摹練習。
嚴霽樓搖頭,「不在了。」當時他在炕底下無意中發?現這東西,覺得上面的圖案都很奇,常常翻出?來偷看,結果有一次叫他爹知道了,把他吊起來打?一頓,書也給撕了。
綠腰覺得很遺憾,露出?惋惜的神色。
嚴霽樓眼?神深了深,「不過,我都記下來了。」
「那你幫我畫。」她急忙說。
說完大約也覺得自己有點?心急,也很無禮,遂暗中打?量小叔子的神色,小聲問?:「行嗎?」
「只是,我那邊光線似乎不太好?。」嚴霽樓垂著眼?睛,透著一股漫不經?心的懶倦,仿佛是練字太多有些疲乏。
「那沒事,你就?到我那邊畫。」
嚴霽樓帶上裝有文房四寶的書篋,兩人一齊過去,嚴霽樓見寡嫂把桌上的東西都收走,「這兒比外間採光好?,麻煩叔叔呆在此處受一受累吧。」
嚴霽樓嘴角露出?一點?不易察覺的笑意。
他坐下,順手自書篋里取出?一件襻帶,挽起袖子,「勞煩嫂嫂給我縛上。」
她看向?他身上的圓領袍,本來就?是寬袍大袖,想來是怕沾了墨,或者無意間掛倒東西,這要求合乎情理?,沒有再想,便站起來,繞到椅背後面,「行,只是我沒用過,你要教給我。」
「好?。」
他自己把襻帶一端系好?,遞給她,「掛在肩上,繞一圈就?行了。」
「這樣嗎?」
「是。」
聽他忽然?呼吸加重,她抱歉道:「綁得太靠上,卡到一點?碎頭髮?。」
她將系帶解開,重去綰,於是嚴霽樓感到一雙手在自己頸間遊走,指尖清涼,帶來難以言說的酥麻,他忽然?仰頭看她,「好?了。」那眼?神中透出?複雜的意味,包含警告。
不明白他為?何陰晴不定,綠腰急忙收了手,以為?自己動作有誤,弄疼了他,有些緊張地說:「有點?緊了,小叔叔自己調整下吧。」
「剛剛好?。」他轉身冷淡地看著她。
「那就?好?。」
目光相碰的一瞬間,她很快低下頭。
不知為?何,她莫名覺得,今天他的眼?神中除了往常的那種孤傲,還多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熱切,就?像眼?睛背後,還藏著一雙眼?睛,他似乎在觀察她。
她看向?窗前?坐著的少年,那背影挺拔如春松,夏日陽光灼灼,驅散了他身上的那種冷意,她想:大約是自己多慮。
他提起筆,因為?袖子被襻帶提至小臂,手腕上戴著的一串紅繩自然?而然?地顯露出?來,使綠腰很快就?想起早上道士給自己的那個,她怕這東西戴在手腕上,被別?人看見說閒話,畢竟她現在還在為?丈夫守孀期間,於是只好?纏在腳踝上,交給寬大的裙擺遮一遮。
此刻見小叔手腕上也戴著此物,不由得驚奇地咦了一聲,「你也戴這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