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六娘口气淡然,“是与不是,现在都不重要了。”
6澂沉默一瞬,缓缓问道“你想跟我谈什么条件”
“你倒是聪明。”
殷六娘手指仍然勾在悬挂金铃的丝线上,视线锐利,“我跟萧氏的那些仇怨,想必你也知道,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打算过要为萧劭所用。之前表面上答应站到他的那一边,是因为单凭祈素教的力量、不可能有一统天下的机会,我必须借助萧氏先将分割的权力统一到手中,再一举取而代之。”
她将目光移向床榻上已经咽气多时的人“可这人实在愚鲁,听不进我的劝,非得要跟安锡岳争那么一口气,拖死了人家儿子、闹得整个北疆不和,性情又太过嚣张跋扈,以至于引来朝廷猜忌,连累祈素教也受到打压,计划难以实现”
殷六娘抬眼看着6澂,“所以我现在想给你一个机会,跟我合作,杀萧劭、灭齐国,然后拥立我的儿子为新君。到时候,我会把阿渺许给你。如若不然,你便背上毒杀周孝义的罪名,就此死在这安平王府内”
杀萧劭、灭齐国
终究还是想要把自己逼回到从前的位置上。
6澂收敛心绪,回视殷六娘,“萧氏业已一统中原,夫人想要取而代之,只怕并不容易。”
“有什么不容易的”
殷六娘道“我已派人送信至柔然王庭,让你的那位未婚妻领兵南下,届时以议和为名,引他们进入洛阳。你再同时修书给南疆、调动兵马,与柔然人南北合击,拿下洛阳不在话下只要控制住了帝京,杀一个萧劭又有何难事成之后,你可娶了柔然的娜仁公主,再带上阿渺,尽享齐人之福,不管是去北方、还是南疆,都好过再做别人的阶下囚、受人掣肘,岂不快哉”
6澂眸色沉敛,“夫人的意思是要让令薇做我的妾室”语气有些艰难,“你的这些筹谋,又可曾考虑过她的感受,她是萧氏的女儿,敬爱兄长至深,你杀了萧劭,她一辈子都会活在痛苦之中。”
“萧氏的女儿”
殷六娘笑了起来,“她根本就不是萧景濂的女儿我当初那样说,只是为了借着跟萧氏皇室的这一点联系,稳固住祈素教的地位至于跟在你身边的名分你是皇族出身,自然不会只娶她一个,只需将来好好待她便是。”
6澂望着面前的殷六娘,看着她那双形状酷似阿渺、却截然没有那种氤氲柔软之意的冷锐眼睛,胸口有剧烈的情绪撞击开来。
他恍惚想起,那日与阿渺自海啸中逃生、坐在崖顶的树下,她倚进自己臂间,整个人从身体到声音都在微微着颤,对他说“我其实都不是真的萧令薇。”
他那时,体会到了某种深刻的自卑与伤痛,紧紧拥住她、柔声宽慰,心中却也不是没有感到过一丝诧然
然而此时此刻,面对着眼前的殷六娘,他终于明白了。
记忆里那个明亮灿烂的小女孩,其实,由始至终,都背负着旁人难以体会的苦痛吧
““我没有哭。我只是刚刚做了个噩梦,有些害怕,不想让五哥担心”
“我问你,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现你身边最亲近的人,其实,不是你的亲人,你会害怕吗”
“那时我害怕极了甚至也想过,就算你是6元恒的儿子,可只要能陪着我、不让我觉得孤单害怕,也是挺好的”
“你刚才不是说我害怕被抛弃吗我就是自卑、就是怕被你抛弃,行了吧”
6澂微微仰起头,抑制住喉间涌起的窒痛。
殷六娘攥了下悬挂金铃的丝线,催促道“如何你若答应,就立刻写下书函,让我的人亲自送往南疆调兵”
6澂平复情绪,移目望向殷六娘,语气平静
“好。”
阿渺与萧劭从天穆山离开之后,继续前往沂州。
沂州的风土人文与富庶的江左不同,算得上世家大族的门户很少,多是寻常士农工商的百姓。从前萧劭在封邑分田减赋、兴办乡学,培养出了一批忠心又有才能的平民子弟,数年过去,昔日的莘莘学子到了能够开始独当一面的年纪,也正好为新政的开启所用。
阿渺跟着萧劭,每日随他会见当地士人,旁听论政、观拟草案,不知不觉间,时间就过了近一月之久,气候渐转寒冷干燥,俨然已是入冬。
这日她陪在萧劭身边,倚在案头、慢慢研着朱砂,一面聆听哥哥与沂州当地的州丞隔着纱屏说话。
少顷,高序踏着急促的脚步匆匆入内,抱拳请罪道
“陛下恕罪凉州传来的八百里急报”
语毕,奉上书函,由侍官捧入屏风之后,呈于案前。
萧劭取过信函,缓缓打开,垂目细读。
高序在屏风外行礼又道“安侯亦派快马传来口信,说柔然人的三千骑兵已过陀罗原。带队的人,是柔然的娜仁公主和乌伦王子。赵将军曾试图以武力拦截,但乌伦王子说,他只是与妹妹前来履行跟6氏的婚约,意在和谈、并无敌意”
阿渺手中的研石骤然僵顿,滞在了一汪鲜红的朱砂之中。
萧劭示意高序与州丞退下,合起信函,轻声说道“凉州急报,周孝义在府中暴毙,柔然人蠢蠢欲动,似有意趁此机会挥兵南下。”
阿渺回过神来,望向萧劭,“可是6澂不是”
她欲言又止,捏着研石的指尖有些微颤。
6澂明明是去试探周孝义的虚实,可为何周孝义会突然暴毙而柔然人又会突然南下还有那个娜仁公主她是要跟6澂
“6锦霞还在洛阳,6澂不敢乱来。”
萧劭语气安抚,握过阿渺的手,取出研石、放到一边,“就算他与柔然人有所勾连,三千骑兵尚不足为惧。”
阿渺心中思绪乱如麻絮,“哥哥的意思是”
疑问堵塞在喉间,却终是又说不出口,顿了顿,问道“那我们会答应与柔然议和吗”
萧劭道“凉州骤失主帅、军心必乱,南疆的6元恒亦休养生息了近一年,除了答应议和,我没有更好的选择。眼下我们可能需要尽快启程,返回洛阳。”
行宫中随行的禁卫与侍从,在匆忙中操持起御驾返京的事宜。
阿渺一连几日都有些浑浑噩噩的,心里千百种的念头翻来覆去地飞驰乱窜,却又一个都抓不住、理不清。